傅一清《35次平川漫流》:沖出一條新詩路
《35次平川漫流》這本詩集令人眼前一亮的,首先是它詩意的出版方式。
本來詩集出版就應是詩意的。因為詩在文體中地位特殊,詩集在各式出版品中又有其特殊性,故詩集之裝幀、編印、出版形式理應與一般書刊不同,體現(xiàn)詩意與詩感。
可是這本詩集之所以受歡迎,,絕不能說僅憑封面設計帶給讀者的清新感。當他們打開詩集,讀這些詩,會感覺到一種現(xiàn)代、都會、女性、生活的氣息,因此它才能讓時尚青年重新燃起對詩的熱情。某時尚雜志曾為它制作過一個專題,這似乎即顯示了它有著一般詩集少有的時尚感。
時尚感自然會帶來一種新語感。許多前輩評論家對此還有些陌生與困惑,既感創(chuàng)新,又疑心這會不會是作者寫作經(jīng)驗不足?實則詩的語言是與其思致相關的,像陶淵明的語言就極為樸素。但那并不是由于他缺乏繁縟的詞語,而是他的內容與思致必須用那種語言來表達。我覺得這本詩集的情況也是如此。傅一清創(chuàng)造的新語感,可能會令熟悉過去的那些詩語者因陌生而不安,但這恰是這本詩集的特殊意義。它的出現(xiàn)對當代詩壇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但若僅從時尚感來看這本詩集,或許還不夠。因為我注意到其中頗有一些地標性的辭藻。除了有西式的蘇格拉底、薩特、丘吉爾、叔本華、尼采、歌德等標簽;還有古琴、古箏、昆曲等中國意象;也有韓愈、張大千、胡適、唐德剛、胡蘭成、行中禪、以漢書下酒、故宮后花園養(yǎng)過熊貓等中國人名及典故。
如果把這些辭藻當成地標,可讓我們看到什么呢?
這本詩集中有一首詩就叫《勸韓愈》,是全集最后一首。我們未必要把它看成詩后跋,可是由韓愈講起,不能不讓我們想起許多相關的問題。例如大家都說它難懂、哲理性極強等。由韓愈帶起而發(fā)展到宋代蔚為大觀的宋型詩歌,不正是以“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為特征嗎?宋詩之所以與唐詩不同,即由于這些特征。唐詩仍沿續(xù)著漢魏晉南北朝抒情言志的路數(shù),具有意象、聲音之美。宋詩則放棄了那些,重在寫人內在的生命感受,是對人生的思考。所以,一般人喜歡唐詩,容易觸動;可是宋詩被公認更耐咀嚼,更深刻,在歷史上形成了一股對唐詩挑戰(zhàn)的勢力。越到后來,宋詩甚至更盛,晚清民初的“同光體”詩人便是代表。顯示了一種以思運詩、以思蘊情的方式。
新詩在初起時是唐詩式的,但發(fā)展到現(xiàn)代詩,恐怕正是宋詩式的。必須在其中體現(xiàn)現(xiàn)代人存在的處境、探索現(xiàn)代人的生命意識。大家都說白話詩的出現(xiàn),代表了整個中國詩史的斷裂。但若由這脈絡來看,或許我們就可以把現(xiàn)代詩看作晚清詩風的沿續(xù)或發(fā)展。
當然,現(xiàn)代詩與清末民初的古典詩,路數(shù)雖然類似或一致,畢竟時代不同了,人的內在也當然不同。同理,現(xiàn)代詩所表現(xiàn)的人生意識既不同于宋詩,傅一清的這些詩也與之前的現(xiàn)代詩頗有不同。它所顯示的,或許還不僅僅是現(xiàn)代性在人身心上的刻痕,而是一種后現(xiàn)代情景之生活。
過去,現(xiàn)代詩、現(xiàn)代藝術的主軸,大體可概括為“現(xiàn)代性及其不滿”。一方面對現(xiàn)代有其大敘事,然后去寫人在其中如何反叛、反省,通過畸裂與抗爭以獲得自我。這本詩集當然也有人在生活中扭曲、分裂、無奈的情緒,有傷口、有血淋淋的部分。但主軸卻是講人漂浮在現(xiàn)代,而這個現(xiàn)代,實際上又是古今中外交錯融織在一塊的。所以其筆調主要不是過去經(jīng)常要在現(xiàn)代詩中揭發(fā)的苦難、不公、不義、死亡等等。社會、歷史、時代,亦不成為主景。主景是個體化的,生活則是碎片化的。因此它的語言在說理時,也充滿了跳躍性、非敘述化,充滿大量矛盾語和雙關語。這種情況遂亦使其結構頗見特色。
過去杜牧曾批評天才詩人李賀:“少加以理,可以奴仆命騷矣!”李賀詩的結構與吳文英恰好相反。吳文英詞是:“七寶樓臺,拆碎下來不成片段。”結構好,其部分若脫離了整體就黯淡無光。李賀不,他是一句句、一段段錦繡拼湊成詩的?墒羌毧蠢钯R,我們又會發(fā)現(xiàn)李賀的語言性結構或許條理不足,但他有內在的一致性,顯示的是生活經(jīng)驗的統(tǒng)一。我們看《35次平川漫流》的結構,或許亦應作如是觀。這是一條新詩路。
總而言之,期待傅一清下一次更加華美的亮相。(黃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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