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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太陽和月亮

2015-04-09 17:07:15

　　太陽和月亮是一對雙胞胎，這個秘密大家肯定都已經(jīng)猜到了。

　　當初她們的媽媽懷上她們的時候，一點兒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驚喜，因為月亮始終默默蜷縮在太陽的身后，聽胎心音聽不到她，拿手摸也摸不著她。媽媽懷孕到七八個月的時候，奇怪自己的肚子怎么會那么大，胃口怎么會那么好，吃飯能吃別人雙倍的份，睡覺也要睡別人雙倍的量，就到醫(yī)院去做B超。實習(xí)的小醫(yī)生朝顯示屏幕看一眼，脫口一聲大叫："是怪胎！"帶實習(xí)生的老醫(yī)生連忙趕過來看，那屏幕上，在太陽的小手小腳旁邊，真的又長出另外的一只手和一只腳！老醫(yī)生就哈地一聲笑，轉(zhuǎn)頭對媽媽說："恭喜你，是個雙胞胎。"

　　太陽和月亮的媽媽很高興，把自己的女兒想像成一對并蒂的花，將來會有一樣的個頭，一樣的容貌，一樣的笑臉和哭臉。星期天和節(jié)假日，當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拉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兒走在路上的時候，啊哈，那會是怎么樣的可愛和有趣啊！

　　一個月之后，雙胞胎女兒如期來到這個世界上。太陽出來得很順利，媽媽肚子疼了一個小時，嬰兒就哇地一聲落地大哭。月亮卻鬧了別扭，橫在媽媽肚子里，把年輕的母親折騰得七葷八素，死去活來。醫(yī)生不得不緊急采取剖腹產(chǎn)，一刀切下去，把渾身憋成青紫的月亮拽出世。后來，愛美的媽媽每次端詳自己肚子上蚯蚓般的刀疤，心里就要有一陣不高興，埋怨月亮從小就不乖順，不討喜，不懂得體貼人。

　　世上的雙胞胎，十有八九會長得讓外人區(qū)分不出誰是誰，太陽和月亮也大體如此。小時候才有意思呢，老眼昏花的外婆給她們洗澡，先洗太陽，洗完擦干，穿上衣服拉出去，放掉臟水，再拉第二個進來，剝掉衣服按進澡盆，這時候太陽撅著嘴唇抗議了："外婆，你為什么要給我洗兩次？"外婆才知道是弄錯了�？墒情L著長著，雙胞胎的容貌有了區(qū)別：太陽的眼睛是杏仁形的，睜得很大，尤其在看人時，光亮靈動，奕奕生輝。月亮的眼睛略微地小一些，近乎狹長，狀如柳葉，兩眼間的距離又比常人略微地要寬。這一點點細微的差距，卻使兩個人的容貌有了本質(zhì)的差別。太陽看上去活潑漂亮，眉眼鼻子的比例精確恰當，有點像畫片上的卡通娃娃，可謂多一份太過，少一份不達。月亮的神情則顯出一種呆板和木訥，眼神是灰的，臉色也是暗的，腰背還有一點微微的拱，任何時候看上去，都覺得這孩子無精打采，蔫不拉嘰。

　　兩個人的智力仿佛也有差異。太陽非但活潑而且聰明，琴棋書畫一學(xué)就會，從幼兒園的時候起，唱歌跳舞樣樣出色，是媽媽和老師的寶貝。后來她考進少兒藝術(shù)團，上舞臺，拍電視，風(fēng)光得要命，也讓媽媽自豪得要命。月亮就不行了，她從小膽怯，說話像蚊子哼哼，唱歌五音不全，鋼琴學(xué)了三年沒考過五級。她媽媽氣得罵她："一樣的藤怎么就結(jié)出兩樣的瓜！"媽媽就多少有些偏心。比如說吧，切一塊月餅，開始的時候，當著兩姐妹的面，刀口在月餅中間量了又量，兩邊的大小基本是相等的。刀子往下走動時，慢慢就偏過去了，切出來的橫斷面成了一個坡面或說是斜面，拿在手中，明顯是一塊大，一塊小。這時候媽媽就會"哎喲"一聲，好像感到歉意似的，對兩個女兒說："怎么辦呢？媽媽不是故意的。你們自己挑吧。"太陽馬上就會站出來："月亮先挑。她是妹妹，我應(yīng)該讓她。"在這樣的情況下，月亮自然會挑那塊小的。太陽就高高興興拿了大的。得了便宜，又在媽媽和月亮面前賣了乖，這就是太陽能夠做出來的事。又比如，女孩子大了總要幫家里做點事，買買東西啦，掃個地啦，洗幾個碗啦。關(guān)于洗碗，媽媽公平地做了規(guī)定：兩姐妹輪換，一人一天。輪到月亮洗碗的那天，太陽吃東西細嚼慢咽，不慌不忙。輪到她自己那天，你看吧，餐桌上她風(fēng)卷殘云，狼吞虎咽，五分鐘之內(nèi)解決問題。然后她把碗一放，鉆到房間里，打開鋼琴蓋，叮叮咚咚地彈起來。媽媽在外屋側(cè)耳聽著琴聲，很滿足很贊許的樣子，笑笑地跟月亮商量："你看你姐姐，她鋼琴快要考級了，時間很寶貴呢，今天的飯碗……"月亮只好站起來說："我洗吧。"其實月亮也要彈琴，也有一大堆的作業(yè)要做。林林總總的這些，說明了月亮在這個家里、在媽媽心里的地位。月亮不是沒感覺，只是她不傷心也不抗議，她認為事情就該是這樣，太陽給媽媽爭了面子，媽媽當然要喜歡太陽多一點。再說太陽是姐姐，妹妹躲在姐姐的陰影里生活，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這樣的一個月亮，在班上默默無聞、寂寂無聲，與世無爭又任勞任怨的月亮，本來跟單明明和杜小亞的生活是走不到一塊兒的，單明明和杜小亞不會去注意她，她也不會主動靠近兩個男孩子�？墒悄且淮卧诔悄匣B市場，月亮穿一件淡綠色連衣裙，手里捏著嶄新的五塊錢，跟單明明和杜小亞同時走近賣小兔的女攤販的時候，兩個男孩一下子就把月亮引為自己的同類，他們對她有了特別的好感，也有了特別的關(guān)注。月亮成了他們的朋友。

　　這一天放學(xué)之后，杜小亞等著單明明抄完黑板上的最后一道作業(yè)題，兩個人一前一后下樓，穿過操場，準備玩一下吊環(huán)和雙杠再回家的時候，杜小亞忽然發(fā)現(xiàn)了站在一棵棕櫚樹邊、用后背對著他們的月亮。

　　"你快看！"他緊張地捅了一下單明明的胳膊："那是月亮啊！她在哭啊！"

　　單明明連忙抬頭看："不會吧？上午才考完試，卷子還沒發(fā)下來呢，她哭什么哭？"

　　杜小亞堅持說："她肯定在哭。我知道她是在哭。"

　　單明明停住腳，仔細地看，果然發(fā)現(xiàn)有一點異樣：月亮的頭低著，肩膀一聳一聳，兩只手還不時地舉著，在臉上揉來揉去。

　　單明明也跟著杜小亞緊張起來："是真的在哭。"他轉(zhuǎn)頭看看杜小亞："怎么辦呢？要不要去告訴老師？"

　　杜小亞說："不要。她躲到這兒哭，肯定是不想讓別人看見。"

　　單明明感到為難："那……總不能不管吧？要不你過去問問？"

　　杜小亞忸怩起來："你過去。"

　　單明明怕燙似地退了一步，連連搖手："怎么是我啊！她不會告訴我的。"

　　兩個人小聲地推了半天，后來決定來"錘子、剪刀、布"。出拳的結(jié)果，杜小亞三局兩勝，單明明不得不硬著頭皮向哭泣著的月亮走過去。

　　單明明一直繞到月亮的對面站住。月亮發(fā)現(xiàn)動靜，趕快轉(zhuǎn)身，不好意思以淚眼示人。單明明跟著也轉(zhuǎn)過去，還是站在月亮對面。

　　月亮哽咽著，抽著氣，可憐巴巴地求他："單明明，你不要這樣看我，好不好？"

　　單明明說："是杜小亞讓我過來的。"他毫不猶豫地把杜小亞出賣出去，用手對杜小亞站立的方向指一指。

　　月亮臉上掛著眼淚，輕輕地跺一跺腳："我不要看見你們。"

　　單明明撓撓頭皮："可是我們是同學(xué)啊，同學(xué)不能看著同學(xué)有危險不管。說吧，誰欺負了你？你說，不要怕。"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地響："誰欺負了你，我替你出氣。在我們長虹路小學(xué)，我誰都不怕，誰都敢打！你相信不相信？"

　　月亮低著頭，腳尖研磨著地面，研出一個小小的圓坑。她戚戚哀哀地說："單明明，誰也沒有欺負我，是我自己想哭。"說著她的嘴又扁了一扁。

　　單明明覺得這事很撓頭，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對付女孩子的眼淚，他是完全的沒有經(jīng)驗。他只好抬頭去看杜小亞，很著急地對他招手，催促他過來幫忙。

　　杜小亞果然精，他一來就問到了月亮的痛處："是太陽欺負你了，對不對？"

　　月亮搖頭。

　　杜小亞非常自信地說："一定是。要不然你不會躲起來哭。你媽媽肯定幫了她，沒幫你。"

　　月亮的淚珠兒傾刻間斷線珍珠一樣地流下來："都不是！"她哽咽地說，"我是心里害怕，我不想上電視……"

　　原來是這樣的一樁事：有線電視臺要舉辦一場別出心裁的兒童智力對抗賽，參加者是兩對同齡的男女雙胞胎。一對男孩已經(jīng)找到了，一對女孩，通過派出所戶籍警的協(xié)助，順藤摸瓜，找到了太陽和月亮的媽媽。女孩子的媽媽一向是爭強好勝的人，喜歡出點小風(fēng)頭的人，聽說女兒們有上電視的機會，自然開心。何況對抗賽的贊助商實力很強，獎品多多，除了一臺電腦之外，還有DVD機、"文曲星"電子辭典、數(shù)碼原子筆，什么什么的。上一回電視，又能出名又能得利，何樂而不為的事��！

　　關(guān)鍵是一點：許勝不許負。

　　媽媽把兩個女兒找到跟前談話，鄭重其事地交待了任務(wù)。對于太陽，媽媽是放心的，太陽聰明又神氣，不說別的，往臺上一站，氣質(zhì)精神就能勝人一籌。至于月亮呢，媽媽說："月亮一定不能給我丟臉。實在不行，你哪怕在臺上站著，也要給我從頭站到尾，絕對不能露怯。"

　　可憐的月亮精神上就背了一個很大的包袱。月亮是個上課發(fā)言都不敢開口的人，怎么能想像站在攝像機前、強烈聚光燈照著、面對著現(xiàn)場無數(shù)觀眾、還要飛快地搶答各種問題的情景！放學(xué)之后，月亮越想心里越苦，不敢回家，跑到操場僻靜處哭起來了。

　　單明明聽月亮哽哽咽咽傷傷心心地說完，松一口氣，說："就這么一件事�。�"

　　杜小亞皺著眉頭："單明明你不要說風(fēng)涼話，這件事真的有點嚇人呢。"

　　單明明"哈"地一聲："有上臺演戲那么難嗎？月亮我告訴你，真往臺上一站，你肯定就忘記害怕了，因為燈光太亮啊，你根本看不見臺底下人的臉啊，看不見臉你還怕什么呢？"

　　杜小亞反駁他："那不一樣，演戲是演戲，智力搶答是智力搶答，人在緊張的時候會變傻，明明會答的問題，一緊張就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更緊張，越緊張越想不起來。"

　　月亮嘴巴一撇，眼圈又開始發(fā)紅。

　　杜小亞趕快又說："不過也沒有關(guān)系啊，你只要準備得非常充分，能答出百分之七十的問題，就所向無敵了。"

　　單明明嘆口氣："百分之七十的問題！那多難啊，有誰能做到啊。"

　　三個人都沉默下來，都感到了事情的確很撓頭，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山高路遠。你就想一想世界上的問題有多少吧，光一套《十萬個為什么》，就羅列出了十萬個最淺顯、最常識性的問題。再加上文學(xué)名著方面的呢？音樂體育美術(shù)方面的呢？人類歷史和哲學(xué)方面的呢？還有各國首都、風(fēng)景名勝、成語諺語、打字猜謎……哎呀呀，真的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人都沒法活了。

　　最后還是杜小亞說了一句讓月亮稍感安慰的話："月亮你別怕，你真的別怕，你要這么想：你和太陽，和那兩個雙胞胎，是上一樣的年級，用一樣的課本的呀，你不會的問題，他們就一定會嗎？"

　　月亮小聲說："太陽她比我聰明。"

　　杜小亞苦口婆心："太陽聰明是好事，因為你跟她搭檔，是一對兒，她贏就是你贏。"

　　"可是，如果我什么都答不出來，別人會笑話我，媽媽會更不喜歡我。"月亮的眼圈又要發(fā)紅。

　　杜小亞抬起頭，和單明明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兩個人的神情都無奈，想幫月亮的忙，又不知道怎么幫，那樣一種著急和茫然。

　　分手的時候，兩個男孩子不敢回頭看月亮，低著腦袋往前走，心里是沉甸甸的。走了一半，單明明憋不住想說句話，咳嗽一下，見杜小亞心事重重毫無反應(yīng)，只好喉嚨里"咕"地一聲響，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在聾老太家的院門口，單明明試探著問一句："一塊兒做作業(yè)嗎？"

　　杜小亞迷迷蒙蒙地抬頭說："��？"

　　單明明很知趣，馬上擺擺手："沒什么。今天作業(yè)不難，我自己能做。"

　　他們各自回家。

　　單明明做完作業(yè)，看了一會兒動畫片，覺得沒什么意思，心里總想著月亮淚眼婆娑的可憐樣，老大的不忍，就跑過去找杜小亞。走到院子里，隔著門窗，聽到杜小亞房間里有一問一答的聲音，問者口齒伶俐，語音清脆，一句接著一句，叫人聽得緊張。答者老成持重，不慌不忙，絲毫不上問者的圈套，是個遇事極有主見的人。單明明先以為杜小亞房間里有客人呢，伸頭往窗戶里探了探，才發(fā)現(xiàn)說話聲來自電視機，杜小亞正在看一個《天生我才》的益智節(jié)目。電視機是擺在一個矮柜上的，杜小亞搬一張方凳在矮柜對面，凳子上攤一個筆記本，杜小亞自己屈腿跪在地上，身子往前伏，兩眼直瞪瞪地盯著電視，一邊聽那些問答，一邊飛快地往本子上記。因為是趴著，他鼻子里的一滴清鼻涕就自作主張地流出來，掛在他的鼻尖上，晶瑩透明，盈盈欲滴。可是他毫無察覺。或者說，察覺了卻無暇顧及。于是那鼻涕的體積便越蓄越大，上半部跟他的鼻尖只有一絲相連，下半部卻豐滿圓潤，像一只貯滿清水的微型氣球。終于那粒圓球沉沉地墜落下去，啪地落在紙面上。愛干凈的杜小亞不肯將就著拿袖子擦，又不肯耽誤時間起身拿毛巾擦，干脆另起一行，繞開鼻涕接著寫。

　　單明明看得樂了，在窗外哈地一聲笑，繞過窗臺走進屋問他："你作業(yè)做完啦？"

　　杜小亞立刻對單明明擺手，眼睛并不從電視上移開去，比人家高考的學(xué)生還要注意力集中。

　　單明明嘀咕一聲："看什么呀？兩個人問來問去的，有《柯南》好看嗎？"

　　杜小亞埋著頭一個勁地記，筆底下唰唰地響，仍舊不對單明明說一句話。

　　終于電視節(jié)目做完了。主持人走過去，拉住嘉賓的一只手，高高地舉起來，以示勝利和祝賀。那人就矜持地笑著，一副大咧咧"舍我其誰"的模樣。

　　杜小亞放下筆，嘆一口氣："我要是有他十分之一的才華就好了。人家答題的正確率是百分之九十。"

　　單明明不服氣地說："你信嗎？沒準兒都是事先排練好的！"

　　杜小亞說："就因為做節(jié)目需要排練，我們才能夠幫上月亮的忙。"他鄭重其事宣布："從今天起，一星期之內(nèi)，我要看遍所有電視臺的所有智力問答節(jié)目，記下所有的問題和答案。如果月亮能夠全部背熟這些題，她肯定是比賽那天最出色的。"

　　杜小亞展開一張紙，給單明明看他統(tǒng)計出來的節(jié)目內(nèi)容，其中有：江蘇電視臺的《天天九十分》；南京電視臺的《對抗俱樂部》；影視頻道的《你問我答》；浙江電視臺的《大挑戰(zhàn)》；安徽電視臺的《超級大贏家》；湖南衛(wèi)視的《快樂大本營》；廣東衛(wèi)視的《步步為贏》；云南衛(wèi)視的《七彩時光》；上海臺的《相約星期六》；還有中央臺的《挑戰(zhàn)主持人》；《三星智力快車》；《智力大沖浪》……等等，等等。

　　單明明看著杜小亞手上長長的一張節(jié)目單，倒吸一口涼氣："這么多的節(jié)目�。】墒悄阒挥幸浑p眼睛��！"

　　杜小亞胸有成竹："那怕什么呢？不是還有你嗎？不是還有周學(xué)好嗎？不是還有我媽媽嗎？如果大家分頭看，分頭記題目，很簡單的一件事啊。"

　　單明明心里就熱呼呼的，為杜小亞的信任，也為自己能夠加入月亮的參賽顧問團。

　　看益智節(jié)目、建智力題庫的工作轟轟烈烈開展起來。

　　杜小亞是發(fā)起人，所以他自告奮勇分擔了將近一半的節(jié)目。他眼尖，心靈，手快，眼睛盯著屏幕，手底下就唰唰地記下來了，除了字跡略有重疊，有點像盲人摸索著寫下的東西之外，其余無可挑剔。

　　周學(xué)好是個慢性子，跟他自己說話的節(jié)奏一樣，他對別人說話的反應(yīng)也總是慢著半拍，等他腦子里明白過來，人家都已經(jīng)說到了下面一句，或者下下一句去了。按理他這樣的水平是記不下電視里的問答內(nèi)容的，可是偏偏他傻人有傻福：他家里有一臺挺不錯的錄像機！這可就方便了，電視一打開，錄像機跟著也打開，錄下來的節(jié)目慢慢消化就是了�？匆槐橛洸蝗脑�，可以重放，可以慢放，可以定格，快進快退，慢進慢退……錄像機乖得很，只要有時間有耐心，怎么擺弄它都不會煩啊。

　　可憐單明明，既沒有杜小亞的腦子，又沒有周學(xué)好的錄像機，對著電視那叫一個忙！字寫得慢不說吧，很多字還不會寫！顧了用耳朵聽，顧不上手里的筆；吭哧吭哧才記下幾個字，人家一個問題都已經(jīng)答過去，第二個問題接著又提出來了。電視看完，單明明一身臭汗，口干舌燥�？墒悄闷鹩浀闷吡惆寺涞募垼瑓s怎么都拼湊不出回憶不出人家原本說的是什么。他懊惱極了。

　　第二天晚上，他動了腦子，改良操作程序，采用"縮寫法"，即每個問題只記關(guān)鍵的幾個字，完了之后再靠回憶幫助補上。但是問題也來了：有的字一看就知道應(yīng)該擴成哪個詞，比如"法"，肯定是代表"法國"；"唐"，肯定是"唐朝"；"魯"，毫無疑問是"魯迅"。有的就弄巧成拙，事后怎么都填不上合適的詞句。比如有一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當時單明明信手記了個"飛"字，過后左想右猜，是"飛翔"？"飛機"？"飛舞"？好像都不對呀，因為印象中要記的那句話挺長啊。單明明硬著頭皮去找杜小亞，人家杜小亞卻一下子就猜出來了："肯定是'飛流直下三千尺'。"單明明佩服得五體投地，問杜小亞是怎么猜出來的？杜小亞說："你后面的答案中記著一個'李'字，'飛流直下三千尺'是李白的詩啊，我們以前在語文課上學(xué)過的啊。"

　　單明明氣得用手直揪自己頭發(fā)。他這才想起來，五年級的時候的確是學(xué)過這首詩的。真是混賬啊，他居然就沒有往這方面想！看看，這就是優(yōu)秀和不優(yōu)秀的區(qū)別，單明明不能不服氣。

　　最后單明明只能求助于老爸單立國，父子倆肩挨肩地坐在電視機前，一個負責記主持人提出的問題，一個負責記嘉賓回答的內(nèi)容。節(jié)目完了之后把兩張紙合二為一，重新抄寫一遍，天衣無縫！

　　單立國為了做兒子的助手，連著幾個晚上都沒有出門打麻將。記著記著，他覺出樂趣來了，對單明明說："問來問去不就是這些東西嗎？我這幾天都已經(jīng)背得八九不離十了。哪天我也去報名參加一個節(jié)目，贏臺電腦給你。"單明明慌忙打消他的念頭："爸你千萬別！你要是在電視里出了大洋相，我就要被同學(xué)笑話死了。"單立國還挺不高興，鼻子里哼哼著，認為兒子瞧不起他。

　　奮戰(zhàn)一個星期，收集的益智題目林林總總好幾百條。那真是古今中外無奇不有！有一道題甚至問到了"滿漢全席"都包括哪些菜？被杜小亞毫不猶豫刪除了。他說月亮要參加的是兒童智力競賽，主持人不可能問到這樣的偏題怪題，這不符合競賽的宗旨和精神。他還說，萬一問到了，那肯定是電視臺存心要出孩子的洋相，月亮有權(quán)當場抗議，罷賽。他這一番話說得單明明激動萬分，好像馬上就要看到月亮和主持人當眾對峙的驚心動魄的一幕。

　　所有的課余時間，每分每秒，只要有可能，都被杜小亞充分利用上了，用來訓(xùn)練月亮的快速反應(yīng)和搶答能力。他們四個人：杜小亞、單明明、周學(xué)好、月亮，一下課就分頭趕往學(xué)校圍墻最僻靜的一個角落，杜小亞他們?nèi)齻�人是考官，成扇面形嚴肅地站著，剩下一個月亮孤零零、慘兮兮地面對他們垂手而立。這之后，月亮手里拿著寫滿了題目和答案的紙，杜小亞便開始連珠炮般地向她發(fā)問。

　　"我們腳底下地球另一端是什么國家？"

　　"南美洲的國家。"

　　"千鈞一發(fā)的鈞是多少斤？"

　　"三十斤。"

　　"法國的國歌是什么？"

　　"《馬賽曲》"

　　"李白是唐朝哪個時段的詩人？初唐，盛唐，中唐，還是晚唐？"

　　想了一想。"盛唐。"

　　"聯(lián)合國的總部在哪兒？"

　　"紐約。"

　　"有哪幾個常任理事國？"

　　月亮愣住了，趕快低頭看手里的紙。"中國、法國、英國、俄羅斯、美國。一共五個。"

　　"偉大的作曲家貝多芬是哪個國家的人？"

　　"德國。"月亮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學(xué)過鋼琴，貝多芬是她耳熟能詳?shù)娜恕?br>
　　"他一生寫過多少部交響曲？"

　　月亮遲疑著："九部吧？"

　　杜小亞不依不饒："哪九部？"

　　月亮慌慌張張在紙上找。"沒有��？你們沒寫啊。"

　　杜小亞板著面孔："我是順便問一下。也許那天就會問到呢？"

　　月亮可憐巴巴地："不可能的。這也太難了。我們不過是小學(xué)生。"

　　杜小亞毫不留情："可是貝多芬十三歲就已經(jīng)當上宮廷鋼琴師了。"

　　月亮叫起來："所以他是天才啊！世界上有幾個貝多芬呢？"

　　杜小亞想了想，笑起來，覺得月亮說得很對，人和人是不可以亂比的。他刪除了這個即興發(fā)揮的題目，接著發(fā)問。

　　"說出三個表示堅定的成語。"

　　"始終如一；百折不撓；至死不渝。"

　　"臥薪嘗膽的故事出自哪本書？"

　　"《史記》。"

　　"'夜郎自大'里的'夜郎'是指誰？"

　　"不是人，是漢朝時候的一個小國家。"

　　"……"杜小亞的最后這個問題沒有來得及問出來，上課鈴響了，他們掉頭往教室狂奔�？偸菃蚊髅鞯谝粋�奔進教室，接著是周學(xué)好，接著是月亮，最后一個才是杜小亞。杜小亞按緊頭上的棒球帽，奔過這一段路程之后，已經(jīng)是面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這時候老師會驚訝地問他："杜小亞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忙成這樣？"單明明就搶著替他作答："老師他拉肚子。"老師嘟囔道："拉肚子也要不了十分鐘。"單明明理直氣壯說："廁所要排隊呀！"教室里哄地一聲大笑。老師也跟著忍俊不禁。杜小亞不笑，他臉紅著，很難為情。凡是說到跟排泄有關(guān)的這一類詞，他總是這樣面紅耳赤。

　　后來杜小亞他們幫助月亮排練的事還是被太陽知道了。太陽逼著月亮把所有的題目給她也看一遍。月亮很為難：不給，太陽會向媽媽告狀；給吧，好像對不起幾位熱心的朋友。月亮就問杜小亞怎么辦？單明明馬上回答說不給，因為太陽欺侮月亮太多，憑什么讓他們浪費時間去幫太陽？杜小亞說，不好，還是應(yīng)該給太陽看，畢竟太陽和月亮是一個競賽整體，月亮不可能單槍匹馬贏得一場比賽。

　　太陽拿到題目，馬上跑到街頭復(fù)印店里，自己復(fù)印了一套。兩天之內(nèi)她將所有的題目倒背如流。可是背完之后她很不屑地對月亮說："杜小亞他們準備的什么題目啊，太小兒科了，我根本用不著準備，全都知道。"

　　月亮心里很氣，又不敢告訴單明明和杜小亞，好幾天都不肯跟太陽說話。

　　有一天，杜小亞鄭重其事問月亮："比賽那天你準備穿什么衣服？梳什么發(fā)型？"

　　月亮回答說："應(yīng)該是穿校服吧？我還梳現(xiàn)在這樣的辮子。"

　　杜小亞內(nèi)行地搖頭："不好，校服太沒有個性。上電視的人都要做形象設(shè)計的，我讓我媽媽給你設(shè)計一下吧。"

　　杜小亞把月亮帶回家，請鄭維娜替她選服裝和發(fā)型。鄭維娜把月亮的頭發(fā)打散，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然后動手剪成齊肩，不要劉海，額前沿發(fā)際別上一排五顏六色的小發(fā)夾。把她的外衣脫了，只穿里面的紅色毛衣，翻出帶花邊的白色衣領(lǐng)。又奔到農(nóng)貿(mào)市場服裝攤檔買回一條很廉價的藍色牛仔工裝褲，幫月亮換上，故意把寬寬的背帶穿在毛衣外面。還囑咐月亮說，回家一定配齊一雙白色旅游鞋。

　　原本一個相貌平庸、神情羞怯的小姑娘，經(jīng)鄭維娜三擺兩弄，竟變得活潑可愛，童趣盎然。不能不承認，優(yōu)秀的化妝師是能夠點石成金的。

　　大概因為月亮的新模樣太惹人注目了吧，月亮那天回家之后，連她媽媽都覺得驚喜萬分，后悔怎么早沒有發(fā)現(xiàn)小女兒的可愛之處。媽媽一喜歡，太陽就不樂意了，她躲到房間里，也把自己的頭發(fā)打散，用彩色發(fā)夾別出月亮的發(fā)型。可是月亮梳那樣的發(fā)型很合適，顯得嬌憨而俏皮。太陽弄出來就不妥，因為她的眼睛太大太有神，別上太多的彩色發(fā)夾，感覺上就有點傻乎乎兇巴巴的勁兒，氣得太陽一把捋掉發(fā)夾，統(tǒng)統(tǒng)扔到窗外去了。

　　太陽為這事琢磨了一夜，怎么都不能容忍月亮在外型上占了她的上風(fēng)。第二天她跑到理發(fā)店，自作主張地剪了個童花頭，回家又自己配上一套白色毛衣加紅白格子的超短裙。她把自己的新形象展示媽媽看，并且說："我和月亮既然是雙胞胎，上電視的時候當然要一模一樣的打扮。媽媽你說是不是？"

　　媽媽雖然喜歡月亮的發(fā)型，可是太陽的頭發(fā)已經(jīng)剪短了，短頭發(fā)不可能再變長，結(jié)果只能是月亮就著太陽，同樣剪了短短的童花頭。紅毛衣和牛仔工裝褲當然也換成了白毛衣加紅白格超短裙。

　　月亮再見到鄭維娜的時候，眼睛都不敢朝她看，好像辜負了她、很對不起她的樣子。鄭維娜倒是沒作太多計較，上上下下打量月亮的新裝扮，淡淡一笑說："你媽媽的主意？"又說："眼光就這個樣。"到底什么樣呢？好還是不好？她又不說了。

　　節(jié)目正式錄制的那天很有意思，參賽的小選手只有男女兩對，，可是緊隨而來的親友助威團倒呼啦啦涌進一大堆，七大姑八大姨，男的個個西裝筆挺，女的人人濃妝重彩，都一門心思地要沾孩子的光，在電視節(jié)目里好歹露個臉。電視臺的門衛(wèi)看著這一群香噴噴花顫顫的人，不知道是錄雙胞胎智力競賽節(jié)目，還以為是搞《非常男女》之類的電視速配，嘴里嘀咕說："來的怎么都是大齡青年�。窟@回是專門解決困難戶問題？"

　　月亮臉上化了淡淡的妝，剪著童花頭，穿著白色毛衣和紅白格的短裙，多少有那么點土氣。進場之前，她不跟媽媽和姐姐在一起，反而跑到幾個來撐腰的朋友身邊，一只手拉住杜小亞，一只手拉住單明明。她一言不發(fā)，手心里積著一層汗水，眼睛里是深深的悲哀和絕望。

　　杜小亞安慰她："月亮你千萬別緊張，緊張了就什么都想不起來了。你準備得那么充分，應(yīng)該是胸有成竹啊。"

　　單明明把手伸進衣服胸口，變戲法樣地扯出一塊白色塑料板，說："我們?nèi)齻�人坐在最邊上，到時候，如果你答不出的問題我們會，我就用黑墨水筆寫到這塊板上，舉著，你只要往邊上一看，就能看到。"

　　周學(xué)好一聲驚嘆，興奮地恭維單明明："你你你這個辦法太好了，虧虧虧你想得出來。"

　　月亮不說話，把他們的手握得更緊了，緊得連單明明都覺到疼了。單明明發(fā)現(xiàn)月亮的身子在抖，瑟瑟地，一顫一顫地，有點像被頑皮孩子用彈弓打下來、握在手里只剩一口氣的小小麻雀。單明明心里想，月亮可是一個從來不敢當眾說話的人啊，她是天生恐懼上臺表演的呀，她的媽媽為什么就沒有替她多多想一想，非要逼她做這件事不可呢？

　　演播室門上的紅燈亮了，一個導(dǎo)演模樣的大胡子叔叔走出來，把大家吆喝進去。演播室有點像學(xué)校里的階梯教室，觀眾席是一層層高上去的，前面有小小的嘉賓臺，放兩張講桌模樣的架子，一邊站著兩個男孩，一邊站著兩個女孩。前后左右點綴一些氣球啦，彩紙啦，泡沫塑料做出來的抽象造型啦，簡陋得不能再簡陋�？墒瞧讨蟠髲d里的燈光唰地一亮，單明明忽然發(fā)現(xiàn)一切都發(fā)生了神奇的變化，氣球、彩紙、泡沫塑料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閃光，美侖美奐，活像瞬息間被賦予了活潑潑的生命。單明明撇了撇嘴，心里很有點失望：原來電視也是騙人的東西。

　　大胡子導(dǎo)演在臺上臺下猴子一樣蹦來蹦去，對來賓們闡述他的節(jié)目構(gòu)思：先要怎么樣，而后怎么樣，冷場的時候怎么樣，氣氛太過的時候怎么樣，如何鼓掌，如何為孩子們加油，如何適當鼓勵……他精力充沛地揮舞雙手，輔以各種夸張的形體動作，直講得聲音嘶啞、口沫橫飛。來賓們被他的語言和動作逗得哈哈大笑，興奮異常，現(xiàn)場情緒一下子就充分調(diào)動起來。

　　主持人在此時恰到好處地飄然出現(xiàn)。這是一個嬌小玲瓏笑容甜美的年輕女人，穿合體的套裙，顏色有點沉悶，但是領(lǐng)口敞得很大，露出里面玫瑰紅的絲質(zhì)花邊襯衣，一下子又顯得鮮亮活潑起來。她轉(zhuǎn)過身去的時候，眼尖的單明明看見了別在她后領(lǐng)處的一個小小的機械裝置，還有很長的電線從她衣服的下擺露出來，一直拖到場外的黑暗處。單明明萬分驚訝：原來主持人差不多也是個機器人，要聽從領(lǐng)后那個小小機械的指揮的！

　　導(dǎo)演一揮手，全場所有燈光全部打亮，照得大廳里如同白晝。兩個男孩一時不能適應(yīng)過強的光線，一個勁眨巴眼睛。他們脖子上的兩只紅色領(lǐng)結(jié)還沒等節(jié)目開始就已經(jīng)歪到了一邊，他們的媽媽趕快沖上臺去幫他們撥正，引出觀眾席上一片快樂的笑聲。太陽畢竟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舞臺"了，她揚著臉，對攝像機作出很得體的笑，肩松馳，腰筆挺，兩腳擺放的位置既隨意又藝術(shù)，一下子就將全場觀眾的目光吸引到了她的身上。她旁邊的月亮臉色煞白，頭一直低著，兩只手怎么放置都不合適，最后只好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毛衣邊，把毛衣扯得一邊高一邊低。她媽媽急得不行，從觀眾席上站了起來，拼命對她打手勢，做口型，意思要她放松，抬頭。可惜月亮的頭始終是低著的，她媽媽即使把自己的身體揮舞成一面旗幟，月亮也不可能看到一星半點。

　　主持人還是很有經(jīng)驗，她知道生手做節(jié)目都比較緊張，就用聊天的口氣跟兩對雙胞胎拉一些家常：學(xué)校啦，家庭啦，功課啦，業(yè)余愛好啦，連那兩個男孩子最喜歡吃紅燒肉的話都套出來了，惹得臺上臺下一片笑。攝像機沙沙地響著，把一切都錄了下來。然后主持人話題一轉(zhuǎn)，笑嘻嘻地宣布了竟賽規(guī)則，包括如何按鈴，按鈴之后幾秒鐘內(nèi)答題有效。她眉毛一挑，提高了八度嗓音，很具誘惑性地大聲問："都明白了嗎？"三個孩子（月亮還是不敢抬頭）就異口同聲答："明白了！"

　　主持人報出的第一個題目很有難度，頗有點給一個下馬威的意思："美國的獨立戰(zhàn)爭發(fā)生在什么時候？十八世紀還是十九世紀？"

　　只問哪個世紀，不問具體年代，當然是考慮到提問對象是六年級孩子的緣故。

　　男孩子們一般都對歷史比較有興趣，雙胞胎中的一個眼疾手快地按了鈴："十八世紀。"

　　主持人接下去："領(lǐng)導(dǎo)人是誰？喬治華盛頓，還是亞伯拉罕林肯？"

　　太陽一向是個好勝的人，眼見第一個問題被對手搶答，心里有點急，想也不想就按下鈴，把第二個問題霸住。可是按鈴之后她猶豫起來，不知道兩個名字當中該選哪個。她用胳膊去捅月亮，希望妹妹幫她解圍。月亮的面孔卻一下子由蒼白轉(zhuǎn)為通紅，紅得讓人感覺她就要哭出來的模樣。太陽無奈，信口點了后一個人的名字："林肯。"

　　"錯。"主持人宣布說。"應(yīng)該是喬治華盛頓。林肯是十九世紀南北戰(zhàn)爭時期的總統(tǒng)。"

　　太陽的面孔也驀地發(fā)了紅，用勁咬住自己的嘴唇。

　　主持人再問："唐朝詩人李白有一首描寫瀑布的詩，其中最精彩的兩句是什么？"

　　單明明的屁股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抑制不住興奮地向杜小亞和周學(xué)好表功："這是我記下來的題目�。∈俏业念}目�。�"

　　他往前探著身子，熱切地盯住月亮，希望她能夠站出來回答這個問題。月亮她是會的！他們事前都已經(jīng)無數(shù)遍地提問和回答過了！月亮她應(yīng)該有一次機會表現(xiàn)自己！

　　可是，月亮背下這個答案的時候，太陽也同時背下了。太陽當然不肯放過搶答權(quán)利。剛才她已經(jīng)錯了一次，大大地丟了面子，對這個有把握的題目，她不可能謙恭有禮地讓給月亮。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按鈴，一邊嘴里就已經(jīng)讀出詩句的內(nèi)容："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川。"

　　主持人一聲"好！"對臺下作了個手勢，示意給女孩子一邊加分。

　　太陽滿臉得意，用目光在場中尋找她的媽媽，報喜。她媽媽就欠身朝她招手，傻笑。只有單明明不服氣地嘀咕："討厭，我的題目又不是給她準備的。"

　　現(xiàn)在主持人的第三個問題又出來了："古代傳說中的干將莫邪是指劍還是指人？"

　　男孩子搶到了答題權(quán)利："劍！"

　　太陽到底精明，看到主持人嘴角冒出一個微笑，知道對方肯定錯了，馬上按鈴糾正："是人。"

　　主持人笑著攤攤手："都對，又都不對。干將莫邪既指劍又指人。名叫干將莫邪的夫婦，用畢生精血鑄成陰陽二劍，陽的叫干將，陰的叫莫邪。"

　　太陽挑戰(zhàn)地朝男孩子那邊看一眼，意思是說：你們也沒說對，扯平了。

　　第四個問題有關(guān)文學(xué)："《茶花女》的作者是誰？"停一停，稍作提示："是法國的哪一位作家？"

　　還是男孩子比較勇敢，回答得飛快："大仲馬！"

　　主持人笑著："肯定你們都看過《三個火槍手》的電影，所以對大仲馬的名字比較熟悉。可惜不是他。"

　　男孩子們互相對視一眼，垂頭喪氣�，F(xiàn)場的氣氛就有點冷落。

　　主持人趕快挑起情緒："雖然不是大仲馬，可是答案已經(jīng)非常接近了！再想一想，開動你們的腦筋，想一想，到底是誰？答案很接近啦，只差一點點啦！"

　　杜小亞在下面小聲說："是小仲馬。"

　　單明明唰地轉(zhuǎn)過頭："你確信？"

　　杜小亞說："應(yīng)該是吧？"

　　單明明對杜小亞的智力絕對信任，馬上從懷中掏出那塊塑料板，要在上面寫字。他寫了一個大大的"小"字，忽然發(fā)現(xiàn)"仲馬"兩個字不會寫，主要是不知道選擇哪兩個發(fā)音相同的字寫上去。再耽誤下去又來不及了，他干脆舉起塑料板，只將一個"小"字展示給月亮。

　　月亮從眼角里看見了臺下靠邊處的塑料板。她當時根本沒有想出聲，她站在臺上只想當太陽的陪襯人，不想自己出風(fēng)頭。能堅持著把一臺節(jié)目站下來，在她已經(jīng)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可是當時臺上的場面很尷尬。主持人拼命用語言、笑容、動作來提示，孩子們在她的期盼中越發(fā)昏頭昏腦。太陽一心要領(lǐng)先對方，拼命用膝蓋和手肘去碰月亮，希望她表現(xiàn)好一點，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月亮被太陽催促得心慌意亂，脫口說出了塑料板上的那個字"小……"

　　主持人眼睛一亮，一下子盯住了月亮："小什么？嗯？你說，小什么？大膽說，我預(yù)感你的答案是對的，百分九十五是對的！說吧，小什么？"

　　主持人熱情萬分地將話筒遞到月亮嘴邊，身子前傾，兩眼緊緊盯住那張干渴發(fā)白的嘴，目光充滿期待和鼓勵，恨不能伸出另一只手從小姑娘的喉嚨里掏出話來。

　　月亮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臺下的人只看見她的面孔憋成青紫，全身縮成一團，一個勁地打著寒戰(zhàn)，而且越抖幅度越大，簡直就成了一棵臺風(fēng)來臨時簌簌搖擺的纖纖樹苗。再接下去，所有人的都看到了，月亮的腿側(cè)開始有裊裊的熱氣冒出來，她那雙襪子的顏色很快變深，她的眼神恐怖到了絕望，臉色也變成了死灰……

　　單明明在短暫的驚訝之后，終于明白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不可思議的、會給一個女孩子的一生帶來致命傷害的一切。單明明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也陪著月亮沉下去了，覺到冰冷的深淵之中，萬劫不復(fù)。

　　導(dǎo)演匆匆地跳上臺，大聲地指揮燈光師關(guān)掉臺口聚光燈，攝像師關(guān)掉攝像鏡頭，又讓助手扛出幾片硬紙做的屏風(fēng)，草草地把臺面圍住。一陣緊急的磋商之后，他冷著一張臉，宣布結(jié)束節(jié)目錄制，讓大家散去。

　　月亮有好幾天沒到學(xué)校。太陽替她請假，說她病了，每天要看醫(yī)生。太陽并且強調(diào)說，是心理醫(yī)生。但是太陽又不準別人提到她們錄節(jié)目的事，誰提她就跟誰急。

　　單明明蔫頭搭腦了好幾天。很奇怪，月亮出了事，他總覺得跟自己有關(guān)系，他也是其中一個推波助瀾的人。跟杜小亞說起來，杜小亞有同感。杜小亞說："月亮跟太陽本來就不一樣，我們?yōu)槭裁捶亲屗齻円粯硬豢赡兀?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不想看見月亮為這事難過一輩子，我希望能夠幫助她。"

　　可是怎么幫呢？怎么讓月亮明白他們的善意、接受這種幫助呢？誰也不知道了。生活中有太多令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且嚴峻得超過了他們的行動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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