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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時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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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已是過半，早已停下的大雪，卻忽的又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鵝毛的落雪把大地鋪滿了銀裝，千里素練把遠(yuǎn)方哈赤的隊伍淹沒的僅剩了一抹蜿蜒。而群山之下，滿山的白，把墨色的暗閣突出的愈發(fā)的顯眼。

    透過覆滿霜花的窗欞遠(yuǎn)望，遠(yuǎn)方那片皓白的天際空落的有些嚇人，一眼望去像著不了邊，目力再遠(yuǎn)，望穿了桑田，也夠不到心心念念的佳人吧？

    這一去，便是三月……每日這般徒勞的遠(yuǎn)望都像成了習(xí)慣，改都改不掉了。他的琪兒，過的可好呢？

    莫名的，這些天念著宮琪的時候，他的心底會有莫名的不安，卻是強自壓了下去。是他送她去的皇宮，她便不能出一點點事，否則他找不到原諒自己的借口。

    一如平常一般，舒望望著窗外發(fā)呆，一望便是好久，窗臺上擱著一盞銀色的蠱盅，里面半盅的血又被那胃口大好的同心蠱飲的所剩無幾。舒望把發(fā)呆的目光投到蠱盅上，一如既往般又劃著脈腕朝著盅里放了半盅的血，待那同心蠱安安穩(wěn)穩(wěn)的呆在里面好吃好喝的樣子，心底蔓延而上的那種不安，才會稍稍的淡下去。

    琪兒沒有用那同心蠱示警，應(yīng)該就是沒什么大事吧？

    稍稍的安下心，注意力便又恍然的落到窗外的遠(yuǎn)方，他為數(shù)不多的閑暇時間里，這般的遠(yuǎn)望都似乎成了單調(diào)卻必不可少的娛樂，每天循環(huán)往復(fù)，樂此不疲。

    暗閣內(nèi)圓桌上的兩杯香茗，已散了騰騰的熱氣，一旁的舒然執(zhí)著手里冰涼的杯盞，時不時還不由得把視線落到那脈腕處從來沒愈合過的傷口上，心里稍稍的有些堵。

    同心蠱，遠(yuǎn)隔千里亦可同心傳信，但需以血寄養(yǎng)，逸則安，燥則險。

    當(dāng)初洛子韓的話如在耳邊，如今想來，舒然仍舊不贊同舒望用這么傷身的東西不過圖一個安心。

    這會兒舒望仍是般發(fā)呆的模樣，舒然終是暗嘆了口氣，飲了冰涼的茶水，便刻意的把手里的空杯重重的擱在了木桌之上，沉悶的脆響把寂靜的暗閣喧囂的很是驚心。

    這般驚響下，舒望才算是回過神，回頭看了眼舒然面前飲空的茶盞，才后知后覺的皺著眉頭走了過去，責(zé)怪道：“嚴(yán)冬之季，涼茶喝了容易傷風(fēng)的，胡鬧什么？”

    舒然低頭把玩著茶杯，又嘆了口氣，“不這么引起你的注意，只怕你的心思飛到那深宮大內(nèi)里，收都收不回來了。”

    依舊涼涼的聲音，甚至是責(zé)怪的字句，卻是莫名的柔和�；蛟S真的是和舒望呆的久了，舒然那種骨子里的冷漠雖然依舊凍傷著很多人，但到底在舒望這至少不再那么涼薄，就像此刻一樣，舒望至少分心了幾個時辰的功夫，舒然也不過嘆了兩聲而已，不痛不癢的輕責(zé)了一句而已。

    這般的舒然，到底是令人欣慰的。隨意的往舒然身旁一坐，舒望探手把舒然面前的空茶杯放遠(yuǎn)了些，確保舒然夠不到了，才笑道：“只怕然兒和我一般，心思也早就系在那皇宮大內(nèi)里了吧？此刻然兒自己的心思可又收回來了？”

    舒然一愣，隨即神色有些別扭，像被人猜透心思的孩子。想到宮里的事，心里又有些煩悶，不自覺的便想夠手邊的茶杯，卻發(fā)現(xiàn)舒望早就先他一步把茶杯拿遠(yuǎn)了。這么短的幾個月，舒望連他的習(xí)性都這般的了解，舒然忽的有絲無奈的挫敗敢。

    舒望放在宮里的心思自然是他對宮琪的那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兒女私情，而他對宮里的心思，卻是另有它意。

    兩月以前，景麒下過三道政令，一為禁香，二為改制，三為立后。這會兒也沒什么比這三道政令更讓舒然在意的了。而兩月來，商貿(mào)，江湖，朝廷因此而來的異動也紛繁雜亂，光每日雪花般的情報都快看的他眼花繚亂了，天知道，舒望給他看的還都是親自整理過后的，他真是感覺自己快忙不過來了，舒大哥的辛苦根本比他多了千萬，偶爾有這么點點的閑暇時間還用來發(fā)呆……簡直……

    舒然扶額，又嘆了口氣。再望向舒望，舒望卻已是看著他，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

    這也算他每日的必修課了，舒然凝了凝神，才緩緩道：“朝廷兩月前查收千香是以利民的意愿頒布的政令，但我們根本心知肚明，慕氏在大周商行中的壟斷程度幾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慕彬既然下了令書調(diào)令慕氏商行一概不得在大周販賣千香，那么大周的子民就是想買千香都會求購無路，根本不用擔(dān)心千香對百姓的毒害。再者，我們本來是囤積千香準(zhǔn)備返銷大楚的，這會兒景麒算是直接給大楚擋了災(zāi)，于大周無利不說，慕氏的錢銀還白白流到了楚國的錢袋里，得不償失！這政令與其說是利民，倒不如說是針對我們的對策！”

    輕緩的調(diào)子，不自覺的有些升高，舒然的眉眼間又染了絲陰郁，舒望沒插話，卻是笑了笑。

    “同理，階級稅賦制也有問題。雖說階級制確能減輕百姓稅賦，但若按大周原先的土地制納稅，底層百姓手里的耕田交付賦稅也算綽綽有余，土地制本就沒有詬病，無需改制。但如今，階級制下，百姓少稅賦的同時，朝廷本身也就失了大量的財源收入，根本上反倒傷了大周朝政的經(jīng)濟。何況，階級制不可避免損了朝廷官員的利益，只怕這條政令，官員們?yōu)榱艘患核嚼彩遣粫姆�，這條政令根本就是對景麒自己不利！”

    “還有那個冊立后位……”言及此，舒然眉頭蹙的越發(fā)的深，“憑著左相陸逍在朝廷上錯綜復(fù)雜的勢力和威望，哪怕那陸瑤再胡作非為，只怕這帝后之位是非她莫屬了，到時，陸氏的地位就更加的牢不可破，甚至是只手遮天，，我真懷疑景麒最后還怎么與之制衡。景麒搶了這個帝位，就這么理國的么？！”

    舒然抿著唇，眼底的陰厲之色又濃了些，還有意把手探向了遠(yuǎn)處的茶盞，舒望便干脆自己把涼茶給喝了，無奈道：“說了涼茶喝不得，然兒又急躁了�！�

    舒然一愣，終知自己還沒練就那云淡風(fēng)輕、不驕不躁的性子，不禁有些絲絲的失落。

    舒望瞥了眼舒然的神色，也嘆了口氣，重新倒了杯熱茶溫和道：“其實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是然兒自己對自己要求太高。”說罷，舒望把熱茶一并推到了舒然面前，“天氣寒涼，還是喝熱茶吧，暖暖�！�

    小小的一杯熱茶，暖的寒涼的內(nèi)閣里都莫名的暖了些許，稍稍舒展了眉目，舒然又看了眼舒望，“那這三道政令，你怎么看？”

    “景麒是什么才能，然兒曾經(jīng)是他侄子，應(yīng)該比我清楚，這三道對大周明助暗奪的妙令不會是出自景麒之手�！�

    舒然了然的看了眼舒望，“你是懷疑……孫澤？”

    舒望看著舒然，眸中贊許之色愈濃，笑道：“依景麒溫和的性子，八年前贏了奪位之爭便是不可思議，這八年到底是誰暗中相助景麒治國我們也不得而知，不過，這孫澤一朝一躍宰相之位，誰是暗中掌控全局的那個人便就不言而喻了。而對我朝最是蠢蠢欲動的，向來是大楚，這么聯(lián)系起來，一條條查下去，得出的結(jié)論還是頗為耐人尋味的。”

    舒然看著舒望，眼睛不自禁的亮了些，舒望笑著續(xù)道：“大楚人人都知楚國當(dāng)朝宰相秦淮之雖是智珠在握之人，唯一的缺點卻是嫉賢妒能，所以八年前曾經(jīng)很盛行的一句話，如今可真是所有的楚民都諱莫如深的。”

    “秦淮澤，麒麟才子，無人能出其右？”憑著多日來瀏覽情報的記憶，舒然終是找著了關(guān)鍵。

    舒望但笑不語。

    舒然終是懂了。人才向來是治國的利器，若真是麒麟才子，不會有帝王舍得輕易貶黜的，除非是另當(dāng)重任！

    那么，孫澤就是秦淮澤，也就不是不可能了。

    這般想來，舒然當(dāng)真理順了好些結(jié)，不自禁的心頭都涌上了雀躍，那刻板的面色上都染了好些喜色。

    “急躁不好，激進也是欠妥的。然兒再不喝這杯茶，可是又涼了�！�

    舒然興奮的把玩茶杯的手陡然頓了下，再瞟向舒望，那向來陰霾的眼底卻是外露著些孩子氣的心虛。無論無何，他的喜怒不形于色，還是大欠火候啊。

    舒望了然的笑望著舒然，舒然卻是掩飾般淡定的喝了口茶，嘴角卻偷偷的抿了個弧度，連著手里的熱茶杯，端在手里都暖的窩心。

    “舒大哥……”許久，舒然才這么喚了聲，這算是他第一次對著舒望不自禁的用上了謙稱，可舒望又是望向了窗外，眉頭蹙著，不知在想什么。

    舒然訝然，“舒大哥，又想到什么了？”

    “沒想什么，只是最近的情報聽聞哈赤部族起了瘟疫，總覺得有些奇怪�！�

    舒然又是一陣訝然，“瘟疫乃是天災(zāi)，有何奇怪的了？”

    “一來是時間……這場瘟疫傳散的太快了，幾乎是短短幾天的時間就蔓延了整個部族，以至向來高傲的哈赤人都不得不對著大周求援，這不合常理。二來，曾經(jīng)驍勇的馬背上的族民旦夕之間，只得臥榻乞討大周的相幫，我總覺得大周會有些吃力不討好。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只在起始，也看不出來更多的，或許是我想多了吧�！�

    舒望的視線依舊沒從窗外的世界移開，舒然卻是暗自皺著眉頭想了好久舒望的話，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好作罷。等舒然再看向舒望的時候，舒望還是那副望著窗戶出神的樣子，眸光深的都沒了底，幽幽的藏著好些連舒然都讀得懂的情緒。

    教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卻總是有些情感無論無何掩飾不下去啊。

    舒然凝眉望了舒望良久，終是低頭嘆了一句：“等宮琪回來了，她離不離開秦凰樓，我不會再插手了�！�

    舒望一愣，還沒說話，舒然卻把腦袋埋的更低了，緩緩道：“宮琪入宮前，你擅自做主讓許諾宮琪離開秦凰樓的時候，我承認(rèn)我在內(nèi)閣里聽的很不高興。那次才會那般示意你和我對弈那盤殺局，不過如今看來，那盤棋局，終歸是我一個人的指手畫腳，反正無論怎樣，你都不會再讓宮琪留在秦凰樓這個是非之地了的，我強求也強求不來，不過是為難你罷了。說到底，執(zhí)掌局面的是你，我不過是個身份尊貴的看客，該是觀棋不語的……那一次的話，舒大哥當(dāng)我說的廢話好了，別放在心上�！�

    “哪一次的話？我都不記得了。”

    舒然愕然的抬頭看了眼舒望，一時真不知道該說什么。

    如今的然兒，都算是學(xué)會了妥協(xié)了，為了他啊。不自覺的，舒望嘴角的笑意越發(fā)舒緩了些，“你也說了那次是我一個人的擅作主張，然兒別放在心上才好。我不會誤了然兒的大事，也同樣不希望琪兒出事，如何自處我明白，然兒對我放心就夠了�！�

    兩全其美的情況下，我自然放心的，可是如果不是，那他和宮琪之間又是孰輕孰重？……

    幾欲脫口而出的話，在那般舒緩的笑意下又生生被舒然咽了下去。如今這樣咄咄逼人的話，對著舒望，他居然有些說不出口？

    舒然笑笑，不知是自諷還是無可奈何，終是捧著茶杯，微微點了點頭。

    “好，對舒大哥，我自然放心的。”

    手里的茶杯，蒸騰著緩緩的熱氣，散了一室茗香。

    “樓主……”

    一聲輕喚，把舒望和舒然都嚇了一跳，舒望看了眼門外的莫隱，不自禁的皺了皺眉。沒有他的允許不得進暗閣，尤其是不能進內(nèi)閣，按理，莫隱不會這般沒規(guī)矩的。

    “何事？”

    “……”莫隱像是不知如何開口般，沉默了良久才吐了幾個字，“宮、宮琪回來了……”

    這一刻，莫隱是避著舒望的視線的，神色極其的奇怪，舒然卻是未料宮琪這么快便能完全任務(wù)，好生怔愣了會。

    而一向觀察入微的舒望，卻是完完全全的忽略的莫隱的古怪，眸中的笑，愈發(fā)的燦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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