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安詩集《整理石頭》:大地沉雄的頌辭
我與閻安相識有年。這位植根秦川大地又從那里崛起的詩人早已聞名遐邇,他的《烏鴉掠過老城上空》《與蜘蛛同在的大地》《玩具城》《無頭者的峽谷》《時間患者》《魚王》都以其情思浩蕩、內蘊深邃在詩歌界引起反響。近著詩集《整理石頭》,可視為他對人生與世界、民族血脈與人文理性思維脈絡的整合與升華,像秦嶺一般厚重,像八百里秦川那樣渾闊而蒼茫,像是“石頭”,紅色的、黑色的、鐵灰色的、鋼藍色的石頭那樣奇崛而堅硬,包蘊著歷史與文化、人性與神性、骨骼與血脈、已知與未知,暫時與永恒的思考,竟是如此的淵默而渾莽。
這是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是祖祖輩輩安置魂骨的土地,有藍色的湖泊和蒼郁的樹林,曠遠而又孤寂,,卻永遠走不出游子尋歸的心。散淡的田園式生活模式和深摯的鄉(xiāng)戀情結,正受到現(xiàn)代生活的無可躲避的沖擊。“那座童年的山 如今道路縱橫/機聲隆隆 夜晚降臨后我才知道/山上那棵威風凜凜的樹也不在了/比之更加威猛高大的鋼鐵井架/代替它站在高處”(《回鄉(xiāng)記》),昔日故鄉(xiāng)已不復存在,讓人有無可名狀的悵惘。伴隨著城市化的進程,冷寂的鄉(xiāng)村成為“一個主人們再也不會回來的地方/一個如今已交給蜘蛛守候的地方”(《我偶爾路過的一個地方》)。物質文明的理性是堅硬的,它以其堅硬建構理性的天堂,于是“渭河 涇河 灞水/這些曾經(jīng)讓美人和時間一同肥腴的河流/如今就仿佛消失了一樣/沒有人再關心它們的下落”“這是一個下水道比河流更重要的時代/這是一個談論地鐵隧道穹頂造型/比談論天穹更多的時代”(《關中平原》)。詩人何嘗不懂現(xiàn)代化的歷史進程,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光榮與夢想,是一種嶄新的生活方式、群體人格和價值取向。然而它又是一柄雙刃劍,它的另一面是破壞了自然景觀和生態(tài)平衡,也消解了人與人的親和力,詩人在無法化解的矛盾中嘆惋和憂傷。他清醒地知道“我的挖掘機和我不一樣 當我又一次/撫摸著又一棵倒地而死的千丈之高的樹/滿含淚水 它卻如入無人之境一樣/它就像一頭終日饕餮而不知滿足的/猛獸一樣 它不停下來/披星戴月 繼續(xù)向前”(《挖掘機》)。挖掘機是一種象征,它表明工具理性的發(fā)展不可阻擋。詩歌作為文化精髓、生命搖籃和精神家園,詩人的良知使之自覺地與全世界的文化精英一起呼喚科學人性化,并探尋以自然文化為象征的精神歸屬。詩人便以文化使者的熱忱,唱起《使者的贊美詩》:“春天在大海和云朵之間送來幸福/而夏天 星星的花蕊燃紅了全部蒼穹/天空碩大的葵盤向下垂著 像母親的肚皮/不僅接近了生活而且構成了生活本身”。
閻安在《自序》中寫道:“我們肯定不是僅僅生活在現(xiàn)實中,詩歌的維度也不單單在現(xiàn)實中,它必須從時間出發(fā),用直接關聯(lián)時間的那樣一種浩大的觀照體系,概括整個世界,然后才能把詩性意識對世界和人的關懷誠懇地落實在每一個時代。時間,才是人的那個來去自由的故鄉(xiāng)”。于是我就沿著他所指引的時間之河去尋找存在的永恒,那便是他眼中作為實體和喻體而存在的“石頭”,是在時間與空間的雙重維度中常青不老的生命!渡缴系氖^》“棱角堅硬而粗糙”“仿佛一個個倒地而亡的朝代/多少年后才白骨散盡/才選好這一塊山上的石頭/將如釋重負的心思微笑地顯現(xiàn)”“它沉默著 被世界忽略/但卻無法讓誰據(jù)為己有”,這不就是堅韌不屈、九死不悔的人格精神的象征嗎?這不就是中華民族文化性格的象征嗎?他直言《一個石匠》是“我的父親呵/他孤僻而令自己沉醉的一生/日復一日地 在夕陽西下之后/在黃昏的黯然和身體的炭黑之中愈陷愈深/全不顧悲憤的北方星光下/比星光更亮的火星飛濺”!詩人從多側面多角度,表現(xiàn)自己與石匠的血脈相系、魂骨相承,使之成為審美理想的造型,那是“一個乍看上去有點冷落的人 一個囚徒般/把事物弄得不尋常的聲響/而自己卻安于緘默的人/一個把一塊塊的石頭壘起來/壘出交響曲一樣宏大節(jié)奏的人/一個像石頭一樣具有執(zhí)著氣質和精細紋理的人”(《整理石頭》)。在層層遞進的排比句式中,鑄造了深沉隱忍、堅韌厚重的民族性格,如華山秦嶺般屹立于天地間。閻安以雷霆萬鈞般的巨大音奏,完成了他這部大地頌辭的華彩樂章:“那在轟響著滾落的巨石后邊追趕巨石的人/那在背后被更加巨大的巨石追趕的人/那狂奔不息的人 大喊大叫的人/一次次錯過了巨石追來的打擊而將危險置之度外的人/是幸福的人 有著孩童般不可克服的純潔/和猛獸般不計后果的為世界獻身的氣度”。在這雄渾回響中引發(fā)我們心弦的共鳴和美妙的想象——這就是我們引以自豪的披荊斬棘的領路人,這就是幾經(jīng)沉浮獲得永生的人,也是中華民族歷經(jīng)坎坷百折不撓、追逐夢想的詩意象征。
沒有旁白、沒有圖解,全部都是樸素語言的娓娓敘述,全部都是意象疊加五彩繽紛的圖像,如渾茫大氣的時代風云圖,又如血脈流動的民族交響詩,為當下中國詩壇帶來一派挾帶英氣和豪氣的凜冽之風。(張同吾)
本文編號:18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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