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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校樓下就是紡織工廠，機器轟鳴；對面是三寶佛堂，廟會頻頻；后面是潮州飯店，叫賣聲不絕于耳；稍斜是小舞廳，靡靡之音不息……1949年到1965年，錢穆在香港堅守新亞書院，試圖在英屬殖民地復興儒家精神。”

　　1955年9月初的一天，與呂思勉、陳垣、陳寅恪并稱為“史學四大家”的錢穆在香港新亞書院簡陋破舊的教室里，開講一門新課程《中國文學史》。師從錢穆多年的弟子、香港能仁書院前院長葉龍對那時的上課環(huán)境記憶猶新——開篇第一句話，錢穆說：“直至今日，我國還未有一冊理想的《中國文學史》出現(xiàn)，一切尚待吾人之尋求與創(chuàng)造�！�

　　錢穆在新亞書院開過兩次《中國文學史》課程，每次一講就是一學年�？上r局飄搖，奔波輾轉間，他始終未能將講稿整理成書。現(xiàn)在，這一憾事以一種傳奇的方式得到了彌補。脫胎于葉龍當年課堂筆記的錢穆版《中國文學史》近日問世。全書31章，從中國文學的起源《詩經(jīng)》一直講到清末小說，自成一套完整體系。書中保留了錢穆授課中最鮮活的口語表達，許多堪稱神來之筆。

　　在北京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近日舉行的錢穆版《中國文學史》研討會上，現(xiàn)年88歲的葉龍思路又一次回到了60年前的課堂上，“1953年進新亞，我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親自接待我的，小小的個兒，穿了一件長袍，很簡單，很樸素”。

　　學過速記的葉龍回憶，錢先生當時在講臺講課時，走過來，走過去，他走過來講一句，走過去又講一句，“他講得很慢，但是我寫下的又很快，所以就沒有漏的，都是他的原話”。

　　“史應該是有生命的，如講文學史，必須從其內部找出很多問題�，F(xiàn)在連通史的普遍性問題亦不普遍存在，今日只有共同的意見，而無共同的問題。我在一年來是提出了一些共同的問題，至少可作為將來研究問題中心的研究之用，答案固屬私人，但此類問題應承認其有。”這是錢穆在60年前的課堂上對“歷史的生命”的講述。

　　被中國學術界尊為“一代宗師”“最后一位通儒”的錢穆，無論歷史、文學、哲學、藝術，還是經(jīng)濟學、社會學，都造詣高深。他曾多次講到，自己最愛的是中國文學，然而終其一生80多部、超過1700萬字的著述中，除了《錢賓四先生全集》涉及較少純粹的文學內容，沒有一部關于中國文學史的系統(tǒng)專著。后人只能在他散落的演講文章，以及那篇著名的長文《中國文學史概觀》中，去尋找他對中國古代文學神采飛揚的論述。

　　在新亞書院講課時，錢穆對各個時期的名人名作如數(shù)家珍，觀點靈活且多見真性情。他把“知人論世”作為評價中國文學史的重要標準，認為作者為人的價值比作品更重要。如“李杜”齊名，錢穆認為杜甫為高，因為杜甫的精神人格與時代打成一片，與歷史發(fā)生了大關系。

　　或許這并不是“理想”的文學史，但它有溫度、有生命力、有令人眼睛發(fā)亮的頓悟。

　　2014年7月~10月，《深圳商報》連載了這部文學史講稿，隨后引發(fā)了海內外中國文學史家的激烈爭論。后來，錢理群、洪子誠、李陀、莫礪鋒、黃子平、陳平原、王德威等近30位中國文學史學者，在5個月內持續(xù)不斷發(fā)言，一波又一波的爭論把中國文學史這個過去只屬于象牙塔的學問推到了大眾面前。

　　面對眾家編寫的文學史，我們到底需要讀什么樣的文學史？

　　著名人文學者劉再復認為，真正具有學術價值的文學史，乃是“個人化、個性化的文學史”。錢穆的《中國文學史》，肯定是“錢穆化”的文學史，即體現(xiàn)錢穆獨立的文化理念與審美趣味的文學史。

　　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馬勇發(fā)現(xiàn)，我們讀的文學史幾乎都是集體撰寫的，會出現(xiàn)一些問題，比如同一本書中觀點打架、重大事件遺漏、觀點重復等。

　　“個人寫作可以寫得規(guī)模很小，但在寫作過程當中會有一個整體的思考。從錢穆的幾部作品中可以看出，一方面他繼承了傳統(tǒng)，另一方面，他在20世紀中國學術史的脈絡當中，竭力掙扎著保持個性�！瘪R勇說。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平原說：“我不欣賞思想上大一統(tǒng)或追求發(fā)行量的通用教材，而更喜歡錢穆這樣的‘自做主張’。每個從事文學研究的好的學者，都應該‘在心中或口頭有一部自己的文學史’�！�

　　陳平原認為，從專業(yè)角度來批評這本書是不對的，而要看到錢穆在那樣一個大時代的潮流中，努力堅持自己的理念，希望通過講課來影響公眾，保持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和信念——這是值得敬佩的。

　　陳平原說：“錢穆在《中國歷史研究法》里說過，我希望我不是做純粹的學術研究，我說話是帶感情的，我經(jīng)常是隨便空說，請你原諒。但我希望做一個中國人，我要堂堂正正做人，中國文化要堂堂正正地站起來�！�

　　這就是錢穆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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