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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風(fēng)骨
馮文超
    那一年冬天，酷冷奇寒。我沿著長長的鐵軌，追逐著冰冷的日光走進(jìn)青藏高原深處，聽風(fēng)在空蕩蕩的大戈壁灘上嘬出尖厲的哨音，看到獨行俠般突隱突滅的黃旋風(fēng)，真是悲壯又蒼涼……
    在我的朋友、養(yǎng)路工沙海的小屋里，喝著墨汁般濃釅又滾燙的茯茶，那溫暖一下融化了我……
     沙海忙碌著給爐子添火，添的不是煤，而是一個奇特的樹根。我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它與一般樹根不同，呈淡黃色，光滑又豐腴，使人極想觸摸。它的木紋絲絲縷縷，如整齊的鋼絲，又如大山的斷層皺褶，仿佛沉淀了許多年的滄桑歲月……墩在地上，它竟發(fā)出山石落地一樣訇然的沉重聲響，我試著提了提，頓覺臉手都被拉長，聯(lián)想起鋼和鐵來。
     沙海說：“這家伙就是硬，斧子劈不開，只能用錘子砸斷，真是寧折不彎。燒過后也不成灰，像炭一樣敲著當(dāng)當(dāng)響�！�
     我驚愕了半晌，突然喊叫起來：“這是個根雕呀!你看，多像一頭剛鉆出水的海獅，正仰頭嘯叫?”
     沙海見我狂喜，就一指院里：“外邊多著呢!”
     果然，在養(yǎng)路工堆放煤塊的矮墻邊，擠滿了密密匝匝的樹根。我很快又尋到“雞蛇相搏”“仙鶴”“烏龜”“摔跤的勇士”等象形根雕，這些造型活靈活現(xiàn)，呼之欲出，簡直不需人工修飾加工。一時，我覺得如置身于貯放珍寶的櫥窗，又如在動物園內(nèi)欣賞珍禽異獸了。
沙海聽著我的指點，也咧嘴笑著說：“我們也覺得像這像那，只是說不出來�！�
     我問：“這是什么樹根?”
     他向不遠(yuǎn)處的戈壁灘一指：“白刺!”
     這四周都是廣袤的戈壁灘，除了沙土、卵石，能生長的僅是駱駝草、芨芨草和白刺，而白刺是這里最大的旺族了，走馬觀花的詩人，曾經(jīng)寫過不少贊美它頑強生存的詩句，可沒有想到，它的埋在沙土里的根竟然是這樣美麗絕倫，令人叫絕呀!
木浮于水，這是常規(guī)。可是它們的一小片木屑投于水盆也會重重下沉，砸得盆底一聲脆響。比如磨鋼磨鐵的砂輪，可以說是無堅不摧，可是用來磨這樹根，竟沒有木屑飛濺，只是燃起一股濃烈的青煙，嗆得人涕淚并流!
      在戈壁灘上，一坨一坨的白刺，在茫茫黃沙之中如浮于濁浪的島嶼。它愜意地舒展著銀白修長的枝條，笑迎春天的到來。到夏天時，它披一身小小綠葉，結(jié)出一串串紫紅圓潤的小果實，酸甜可口，有“沙漠櫻桃”之美稱。受人青睞的“沙棘鮮漿”就是用它制成的。聽著不遠(yuǎn)處的百靈鳥婉囀如滴清露的歌喉，讓人聯(lián)想是不是用“沙棘鮮漿”潤了百靈的歌喉?
沙海選定一棵白刺，用鐵锨挖開根部的沙土，掏了很大很深的一個坑，才看見它裸露的根：曲屈盤旋，豐隆如健美運動員凸起的腱肉。如果挖出來，肯定又是一個精美絕倫的根雕。
    沙海憐惜地用土又把它掩好，解釋說：“白刺具有防沙作用，不能亂挖。工區(qū)里那些根是修這條沙漠中的公路時，沒辦法才挖出的。”
    沙漠里一片寂靜，望著這坨坨白刺，想著它靠著稀少的雨雪水分滋養(yǎng)，抵御著狂風(fēng)和沙暴，年年月月，日日夜夜，終于鎖起一個個沙的墳丘。又如森嚴(yán)壁壘的碉堡，鎮(zhèn)守和封鎖住這一片肆虐。它搖曳的枝條，似手臂在呼喚春天，似演奏最美妙的天籟之音，有穿透天穹的強力。而最美的還是它的根，，如鐵錨深深扎進(jìn)沙土里，默默無聞，無私奉獻(xiàn)，完成最優(yōu)美的造型。像一匹倘佯在古道西風(fēng)里的老馬，在漫漫跋涉之中倒下了，它的皮肉可能被兀鷹等猛禽所食，但是它袒露的錚錚白骨，是怎樣震撼你的心靈呵!

哦，戈壁的風(fēng)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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