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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 第1章 導 讀(1)

    巴黎拉丁區(qū)有個著名的人文景點叫做先賢祠。這座正面模仿羅馬萬神殿的新古典主義建筑供奉著法國歷史上最杰出的人物，其中有叱咤風云的政治家，如讓·拉納和萊昂·甘必大；有影響深遠的思想家，如伏爾泰和盧梭；有貢獻巨大的科學家，如保羅·朗之萬和居里夫婦；也有名垂青史的文學家，如維克多·雨果和大仲馬。

    入祀先賢祠是法國人至高無上的殊榮，從1791年落成至今，兩百多年來只有七十二位偉人得以安葬在這里。作為法蘭西的國家神廟，先賢祠除了有許多供奉這些偉人靈柩的墓室之外，還有幾塊紀念碑，上面鐫刻著歷代為國捐軀的烈士和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為法蘭西獻身的作家的名字；主殿的墻壁上另有若干石碑，單獨褒揚那些以其思想或功績影響了法國歷史的名人，其中那塊于1967年刻就的屬于安托萬·德·圣�？颂K佩里，碑文是Poète，romancier，aviateur，disparuaucoursd'unemissiondereconnaissanceaérienne,le31juillet1944（詩人、小說家、飛行員，1944年7月31日執(zhí)行偵察任務時失蹤）。這句話雖然簡短，卻很好地總結了圣�？颂K佩里精彩而傳奇的人生。

    圣�？颂K佩里家族原是法國的豪門巨族，安托萬的祖父費爾南曾擔任法國南部洛澤爾省的副省長，但1870年共和派當權之后，他辭官移居北部城市勒芒，在太陽保險公司擔任董事。安托萬的父親讓·圣�？颂K佩里世襲了伯爵的稱號，也進入太陽保險公司，并被派往里昂開拓業(yè)務。1896年，三十三歲的讓·圣�？颂K佩里在里昂迎娶了同樣貴族出身的瑪麗·封思科隆布，兩人婚后琴瑟和諧，總共生了五個孩子，1900年6月29日出生的安托萬·德·圣�？颂K佩里是第三個。

    1904年3月14日，方當盛年的讓·圣�？颂K佩里因腦溢血在里昂的拉�；疖囌救ナ�，瑪麗·封思科隆布當時才二十八歲，而且正懷著第五個孩子。這位堅強而樂觀的女性承擔起撫養(yǎng)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的重任，在家族的支持下給了他們盡可能幸福的童年。所以盡管幼年失怙，安托萬·圣�？颂K佩里依然擁有美好的童年。他十歲以前的日子是在瓦爾省的拉摩爾城堡和安省比熱地區(qū)的圣莫里斯·德·雷芒城堡中和他的兄弟姐妹度過的。出身于音樂世家的瑪麗很重視培養(yǎng)子女的人文情懷，而安托萬從小就顯示出過人的文學才能，六歲就開始寫詩。

    到了1909年，安托萬回到勒芒，聽從祖父費爾南的安排，入讀當?shù)氐氖ナ质ツ笇W校。安托萬在該校過得并不開心，這部分是由于教會學校腐朽古板的氛圍，部分是由于他被迫和母親分開——安托萬和他的弟弟弗朗索瓦來到了勒芒，而他母親則留在比熱地區(qū)照顧三個女兒。正是從這一年起，安托萬和他的母親開始了持續(xù)數(shù)十年的通信，部分信件后來收錄在1955年出版的《寫給母親的信》里。大概是逆反心理作祟，安托萬很抗拒學習，所以成績特別差，跟祖父的關系也鬧得很僵。不久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費爾南再次經(jīng)歷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慘�。核拇巫恿_歇在戰(zhàn)場上壯烈犧牲。為了保住圣�？颂K佩里家族的香火，安托萬在1915年被費爾南和瑪麗送到瑞士弗萊堡的圣約翰學校，直到兩年后從這里畢業(yè)。

    1917年從圣約翰學校畢業(yè)后，安托萬已經(jīng)到了可以入伍的年齡。作為世家大族的子弟，他責無旁貸地必須到前線參戰(zhàn)。安托萬本來想追隨其叔父羅歇的步伐，加入陸軍的步兵團，但費爾南傾向于讓他加入海軍，主要是因為海軍除了擁有較低的傷亡率之外，還是�；逝傻闹袌粤α俊诘诙蹏鴵温鍧蔂柺「笔￠L的費爾南正是頑固的�；逝�。于是在這年的10月，安托萬前往巴黎，像當年許多貴族子弟那樣入讀著名的圣路易高中，為加入海軍做準備。但戰(zhàn)爭很快就結束了，于是在1918年年底通過體檢、即將奔赴前線的安托萬就這樣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擦肩而過。

    戰(zhàn)爭結束后不久，在1919年，安托萬按照家族的意思去投考海軍學院，但得了個不及格的分數(shù)，滿分二十分的作文他竟然只考了七分。這當然是故意的，在后來寫給他二姐西蒙娜的信里，安托萬說他根本就沒有準備考試。他的祖父費爾南在這一年去世，這意味著再也不會有人來安排他的人生道路了。失去管束的安托萬選擇了到巴黎的國家美術學院建筑學系去當旁聽生，但學習并不用功，整天在各處餐廳和酒館過著放浪形骸的生活。

    他就這樣過了十五個月，然后應政府的征召加入空軍，擔任地勤人員，并于1921年4月奉調當時隸屬陸軍的斯特拉斯堡第二空軍團。他在斯特拉斯堡自掏兩千法郎，學會了駕駛飛機，自此如愿地成為一名翱翔藍天的飛行員。

    安托萬·圣�？颂K佩里對飛機的熱愛可以追溯到他十二歲的時候。早在1912年，回圣莫里斯·德·雷芒過暑假的安托萬就迷上了飛機，他經(jīng)常騎自行車到離家不遠的昂貝略機場找人了解飛行原理。那時他曾寫下三句詩——這是他的處女作——來表達他對飛機的癡迷：

    Lesailesfrémissaientsouslesouffledusoir（機翼的顫動擾亂黑夜的呼吸）

    Lemoteurdesonchantber.aitl'ameendormie（引擎的歌聲搖晃沉睡的靈魂）

    Lesoleilnousfr.laitdesacouleurpale（太陽涂抹我們用蒼白的顏色）

    經(jīng)過幾個月的學習，安托萬終于通過考核，成為正式的飛行員。他在空軍的表現(xiàn)良好，很快得到提拔，1922年10月晉升為第三十四空軍團的少尉，調駐巴黎近郊的布爾熱軍事機場。職場上春風得意的安托萬在情場上也是如愿以償：此前每每逢場作戲的他在1922年終于遇到了第一個讓他傾心的女人，同樣貴族出身、后來同樣成為作家的路易絲·維勒默罕（LouisedeVilmorin），并很快定了親。

    然而翌年春天，安托萬遭遇了人生第一次飛機失事，在布爾熱機場摔得頭骨破裂，隨后被軍方遣散�？祻秃蟮陌餐腥f本來想謀求再次進入空軍，但由于母親瑪麗的顧慮和未婚妻路易絲的反對而作罷。隨后幾年，他的人生陷入了低谷。

    家財萬貫且水性楊花的路易絲·維勒默罕既嫌棄安托萬·圣�？颂K佩里的家境已經(jīng)沒落，也不喜歡他熱愛翱翔藍天的冒險性格，很快就改變了主意。安托萬雖然非常不舍得這段戀情，但他的苦苦哀求始終沒能打動路易絲的心，于是兩人在1923年秋天解除了婚約。從這個時候開始，安托萬度過了三年窮極無聊的日子，他先是在某家磚瓦廠做會計，后來又當起卡車推銷員，收入微薄不說，工作也很瑣碎。他的煩悶可以從寫于1925年的短詩《月色》中略窺端倪：

    Ilestminuit—jemepromène（子夜時分——獨行的我）

    Etj’hésitescandalisé（我駭異地停下腳步）

    Quelestcepalechimpanzé（那是慘白的猩猩吧）

    Quidansedanscettefontaine·（在泉水里翩然起舞？）

    在工作之余，安托萬寫起了小說，試圖用創(chuàng)作來排遣苦悶的心情。其實安托萬一直有利用空隙時間寫作的習慣，除了熱衷于寫短詩之外，他也經(jīng)常給家人和朋友寫信，往往隨便拿起一張紙就寫，而且喜歡給自己寫的文字配上插圖——他在國家美術學院雖然沒學到什么知識，畫畫的技巧卻提高了不少。但他正式寫小說，是從這段日子開始的。

    安托萬·圣�？颂K佩里在寫作中找到了新的激情，他曾在寫給他母親的信里興奮地說：“我的小說，媽媽，已經(jīng)寫好一半了。我由衷地相信這部小說是新穎的、簡潔的�！边@幾年勤奮不輟的練筆為他的小說家生涯奠定了初步的基礎。

    1926年，在母親的幫助下，安托萬得到了重返藍天的機會：拉泰科埃爾（Latécoère）航空公司聘請了他，讓他執(zhí)飛法國西南部的圖盧茲和非洲塞內加爾的達喀爾之間的郵政航線。上任后他利用空余時間創(chuàng)作了短篇小說《雅克·伯尼的逃逸》（L'évasiondeJacquesBernis），后來改名為《飛行員》（L'aviateur），發(fā)表在短命的文學期刊《銀船》（LeNavired'argent）上，這是他的小說處女作。

    重操舊業(yè)的安托萬又是如魚得水，1927年年底被任命為拉泰科埃爾公司猶比角基地的經(jīng)理。猶比角位于摩洛哥西南部，面向浩瀚無際的大西洋，背靠黃沙萬里的撒哈拉沙漠，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它是歐洲和非洲航線的重要中轉站。當時摩洛哥處在西班牙的殖民統(tǒng)治之下，西班牙人和土著摩爾人勢成水火，他們之間的戰(zhàn)爭經(jīng)常殃及無辜的法國郵政航班。安托萬雖然不會說西班牙語，但拉泰科埃爾公司的領導層看中他的貴族身份，認為他有能力協(xié)調好該公司和西班牙人、摩爾人的關系，于是將他派到猶比角任職。

    安托萬和三名技術人員在這個極其荒涼的地方生活了將近兩年，除了每周兩次接待往返圖盧茲和達喀爾的郵政專機、偶爾搶救在沙漠中失事的飛行員之外，其他時間可以自由支配。每當夜幕降臨，安托萬就會點燃煤油燈，在海濤聲的陪伴下撰寫新的作品——《南線郵航》（Courriersud）。這部小說可以說是《飛行員》的擴充和改寫，主人公依然是雅克·伯尼，拉泰科埃爾公司的員工，執(zhí)飛圖盧茲、卡薩布蘭卡和達喀爾之間的郵政航線。小說講述的是雅克·伯尼和有夫之婦吉納維芙的愛情故事，由于這是安托萬·圣�？颂K佩里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它的結構顯得有點失調：對主人公的職業(yè)背景著墨過多，對兩人的交往則描寫太少。但它的語言非常精致，而且極富詩意，顯然是經(jīng)過精雕細琢而成。法國著名的伽利瑪出版社在1929年出版了《南線郵航》，安托萬·圣�？颂K佩里由此——用文學批評家讓·克勞德·佩里埃（JeanClaudePerrier）的話來說——“從詩人變成了小說家，而他的兩大愛好，飛行和文學，也從此合而為一�！睂嶋H上，詩意的語言是安托萬作品最重要的特征，乃至法國大文豪讓·谷克多（JeanCocteau）曾不無欽羨地說他寫的都是“小說的詩”（poésiederomans）。

    因為在猶比角基地的表現(xiàn)十分出色，1929年9月，安托萬·圣�？颂K佩里和另外兩個航空史的先驅讓·梅爾莫茲（JeanMermoz）、亨利·吉約梅（HenriGuillaume）被派往南美，負責開拓巴塔哥尼亞的航線。這次南美之行讓安托萬找到了他的人生伴侶：1930年10月，就在即將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返回法國的時候，他邂逅了康蘇艾蘿·桑辛·圣多瓦（ConsueloSuncindeSandoval），一個已經(jīng)兩次成為寡婦的薩爾瓦多女性，著名的危地馬拉作家戈梅·卡利羅（GomezCarrillo)的遺孀。安托萬對嬌小美麗的康蘇艾蘿一見傾心，立即展開猛烈的求愛攻勢，康蘇艾蘿抵擋不住他的死纏爛打，1931年4月和他在法國舉行了婚禮。

    在追求康蘇艾蘿的過程中，為了證明自己的才華比戈梅·卡利羅更加出色，安托萬花費很多心血創(chuàng)作了新的長篇小說《夜航》（Voldenuit）。兩人結婚之前曾在法國尼斯度過幾個星期的假日，期間和在當?shù)匕捕韧砟甑哪锼埂っ诽亓挚耍∕auriceMaeterlinck）有過密切的交往。當時年近七十的梅特林克早已是名滿天下的大文豪，他曾在1911年戴上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是比利時和法國的文壇泰斗。梅特林克雖然是卡利羅生前的密友，但他并不反對安托萬和康蘇艾蘿的婚事，反而對安托萬青眼有加，言之鑿鑿地對康蘇艾蘿說她的未婚夫必將成為法國最偉大的作家。

    1931年出版的《夜航》初步印證了梅特林克的先見之明。小說主角法比安是巴塔哥尼亞郵政公司的飛行員，負責駕駛遞送郵件的飛機。有一天雷雨交加，但老板里維埃命令法比安必須按計劃出發(fā)，以便郵件能夠準時送達；于是法比安只好冒雨飛上阿根廷的夜空。法比安出發(fā)后，里維埃生怕他會出事，通過無線電和他保持聯(lián)絡。法比安的妻子也在等待他能平安落地。但后來情況變得越來越危急，法比安似乎注定在劫難逃。隨后無線電信號丟失，里維埃只能束手無策地計算著法比安的飛機會在什么時候墜毀。這讓原本堅信航班應該準時起飛才能賺更多錢的里維埃感到極其不安。小說寫到這里就結束了，但法比安顯然必死無疑。

    因為有大作家安德烈·紀德作序推薦，故事緊張、文筆優(yōu)美的《夜航》很快取得成功，并順利地得到當年的費米娜文學獎。獲得這個聲譽卓著的文學獎之后，安托萬變得家喻戶曉，成為法國文壇的新星，，根據(jù)小說改編的電影《夜航》在1933年上映，讓作者的聲望達到了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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