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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男子漢
作者：王安憶

　　
　　[人教版課標(biāo)本第十冊選坊課文]
　　　　　　　 　　6　我們家的男子漢

　　我們家里有一個男子漢，那是姐姐的孩子。姐姐生下他后，就和姐夫到安徽去了，把他留在家中由我們來照看。

　　　　　　　　　　他對獨立的要求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和他出去，他不愿讓人攙他的手了。一只胖胖的小手在我的手掌里，像一條倔強(qiáng)的活魚一樣掙扎著。有一次，我?guī)ベI東西，他提出要讓他自己買。我給了他一角錢。他攥著錢，走近了柜臺，忽然又膽怯起來。我說：“你遞上錢，我?guī)湍阏f好了�！薄安灰�，不要，我自己說�！彼f。到了柜臺前，他又囑咐我一句：“你不要講話噢！”營業(yè)員終于過來了，他臉色有點兒緊張，勇敢地開口了：“同志，買，買，買……”他忘了要買什么東西了。我終于忍不住了：“買一包山楂片�！彼镁脹]說話，潦草地吃著山楂片，神情有些沮喪，我有點兒后悔起來。后來，他會自個兒拿著五個汽水瓶和一元錢到門口小店換橘子水了。他是一定要自己去的。假如我不放心，跟在他后面，他便停下腳步不走了：“你回去，回去嘛！”我只得由他去了。他買橘子水日益熟練起來，情緒日益高漲，最終變成了一種可怕的狂熱。為了能盡快地拿著空瓶再去買，他便努力地喝橘子水。一個炎熱的下午，我從外面回來，見他正在門口小店買橘子水。他站在冰箱前面，露出半個腦袋。營業(yè)員只顧和幾個成年人做生意，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滿頭大汗、耐心地等待著。我很想走過去幫他叫一聲“同志”，可最后還是忍住了。

　　　　　　　　　 　　他的眼淚

　　“他哭起來眼淚很多�！边@是一個醫(yī)生對他的評語。每當(dāng)眼淚涌上來的時候，他總是一忍再忍，把那淚珠兒攔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從不為一些無聊的小事哭，比如不給他吃某一種東西啦，沒答應(yīng)他某一種要求啦，碰痛了什么地方啦。他很早就開始不為打針而哭了。他尤其不為挨打哭。挨打就夠屈辱了，何況為挨打哭，因此，挨打時，他總是說“不痛，不痛”，甚至哈哈大笑起來，很響亮很長久地笑，兩顆很大的淚珠便在他光滑飽滿的臉頰上滾落下來。后來，他終于去安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生活了。有一次，我給他寫信，信上說：“你真臭啊！”這是他在上海時，我時常說他的一句話。因為他很能出汗，無論冬夏，身上總有一股酸酸的汗味兒。據(jù)姐夫來信說，他看了這句話，先是大笑，然后跑進(jìn)洗手間，拿起一塊手巾捂住了臉。他用拼音字母回了我一封信，信上寫：“王安憶，你真是一個好玩的大壞蛋！”這也是他在上海時，時常說我的一句話。

　　　　　　 　　他面對生活挑戰(zhàn)的沉著

　　當(dāng)他滿兩周歲的時候，我們決定把他送進(jìn)托兒所。去的那天早晨，他一聲不吭，很鎮(zhèn)靜地四下打量著。當(dāng)別的孩子哭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哭�？蘼曕诹�，并無傷感，似乎只為了參加一個儀式。每天早上，送他去托兒所都很容易，不像我們姐妹幾個小時候那樣，哭著鬧著不肯去。問他喜歡托兒所嗎？他說：“不喜歡�！笨墒撬靼琢俗约翰坏貌蝗�，也就坦然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不作任何無效的掙扎。據(jù)老師說，他吃飯很好，睡覺很好，唱歌游戲都很好，只不過有點兒拘束。然而，他迅速地熟悉起來，開始交朋友，打架。每天去拉他，都要聽老師幾句抱怨。
　　他四歲那年，他的保姆病了，回鄉(xiāng)了，，他終于要去安徽了。他是極不愿意去的。走的前一天，他對外婆說：“外婆，你不要我了，把我扔出去了�！蓖馄艓缀鮿訐u了，想把他留下。那時候，上海到合肥，每天只有一班火車，人很多。車門被行李和人堵滿了，大人們只好先擠上車，把他留在月臺上。他著急地喊起來：“我怎么辦呢？”我安慰他：“上不去，就不去了�！彼匀缓苤�，認(rèn)為自己是非走不可了。姐姐說：“讓他從窗口爬進(jìn)來吧！”我把他抱了起來，他勇敢地抓住窗框，兩只腳有力地登著車廂，攀上了窗口。窗口邊的旅客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抱他。他推開那些妨礙他的手，抓住一雙最有力的，躥進(jìn)了車廂，淹沒在濟(jì)濟(jì)的人群里了。
　　這就是我們家的男子漢�？粗稽c兒一點兒長大，他的臉盤的輪廓，他的手掌上的細(xì)紋，那樣神秘地一點兒一點兒鮮明，突出，擴(kuò)大，再擴(kuò)大，實在是一件最最奇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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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滬教版第八冊課文]

　　　　　　　　�。玻� 我們家的男子漢

　　我們家里有一個男子漢。那是姐姐的孩子。

　　他對食物的興趣
　　“他吃飯很爽氣�！睅谋Ｄ愤@么說他。確實，他吃飯吃得很好，量很多，范圍很廣——什么都要吃，而且吃得極有滋味，叫人看了不由得也會嘴饞起來。他對所有的滋味都有興趣，他可以耐心地等上三刻鐘，為了吃一客小籠包子；也會為他喜歡吃的東西編兒歌一樣的謎語。當(dāng)實在不能吃了的時候，他便吃自己的大拇指，吃得十分專心，以至前邊的嘴唇都有些翹了起來。當(dāng)《少林寺》風(fēng)靡全國時，他也學(xué)會了一套足以亂真的醉拳。耍起來，眼神都恍惚了，十分逗人。他向往著去少林寺當(dāng)和尚�？墒俏覀兏嬖V他，當(dāng)和尚不能吃葷。他說：“用肉湯拌飯可以嗎？”“不可以。”“那棒冰可以吃嗎？”他小心地問，是問“棒冰”，而不是冰激凌，甚至不是雪糕�！澳巧缴峡峙率菦]有棒冰的�！蔽覀兏械椒浅１�。

　　他愛媽媽，也崇拜爸爸
　　他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候很少，和父親在一起，就更少了。假如爸爸媽媽拌嘴，有時是玩笑的拌嘴，他也會認(rèn)真起來，站在媽媽一邊攻擊爸爸，陣線十分鮮明，并且會幫助媽媽向外婆求援。有一次因為他敘述的情況不屬實，釀成一樁冤案，父子二人一起站在外婆面前對證，才算了結(jié)此案。然而，假如家里有什么電器或別的設(shè)施壞了，他會說：“我爸爸會修的�！痹谒哪恐校职质菬o所不能的。

　　他對獨立的要求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和他出去，他不愿讓人攙他的手了。一只胖胖的手在我的手掌里，像一條倔強(qiáng)的活魚一樣掙扎著。有一次，我?guī)ベI東西，他提出要讓他自己買。我把錢給他，他握著錢，走近了柜臺，忽又膽怯起來，我說：“你交上錢，我?guī)湍阏f好了�！薄安灰灰�，我自己說�！彼f。到了柜臺前，他又囑咐了一句：“你不要講話噢！”營業(yè)員終于過來了，他臉色有點緊張，勇敢地開口了：“買，買，買……”他忘了他要買什么了。我終于忍不住了：“買一包山楂片�！彼镁脹]說話，潦草地吃著山楂片，神情有些沮喪。我有點后悔起來。后來，他會獨自去門口的小店買飲料了。他是一定要自己去的。假如有人不放心，跟在后面，他便停下腳步不走了：“你回去，回去嘛！”我只得由他去了。他買飲料日益熟練起來，情緒日益高漲，最終成了一種狂熱。為了能盡快再去買飲料，他便能飛快而努力地喝。一個炎熱的中午，我從外面回來，見他正在門口小店買飲料。他站在冰箱前頭，露出半個腦袋。營業(yè)員只顧和幾個成人做生意，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滿頭大汗地耐心地等待著。我極想走過去幫他叫一聲，可最后還是忍住了。
　　這就是我們家的男子漢�？粗菢拥匾稽c一點地長大，他的臉盤的輪廓，他的手掌上的細(xì)紋，他的身體，他的力氣，他的智慧，他的性格，那樣神秘地一點一點鮮明，突出，擴(kuò)大，再擴(kuò)大，實在是一件最奇妙的事情了。這真是比任何文學(xué)還要文學(xué)、任何藝術(shù)還要藝術(shù)。
　　唉，讓男子漢們自己好好兒地長吧！
　
　　　[2013-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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