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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經濟再平衡與貿易保護主義
余永定 2009-11-13 23:35:37
目前，美國金融市場基本恢復，美國經濟止跌回升。很多經濟學家認為，美國經濟已經見底回升。但是，這種回升的勢頭并不意味著世界經濟會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世界經濟已經發(fā)生了相當大的變化，也存在一系列的不確定性。美國現(xiàn)在面臨幾十年來最為嚴重的失業(yè)。失業(yè)率是一個滯后指標，盡管經濟情況會好轉，但失業(yè)情況可能會繼續(xù)惡化。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到明年的相當一段時間，失業(yè)可能是各國經濟學家非常關心的問題。同時，明年是美國的中期選舉年，按照經驗，失業(yè)率上升加上中期選舉，其結果將導致貿易保護主義。

全球不平衡持續(xù)

2007年金融危機爆發(fā)以前，全球經濟不平衡問題備受關注。2007年危機之后的相當一段時間內，對美國金融危機發(fā)生的各種因果鏈條的討論成為熱點，人們把注意力轉移到金融危機的微觀基礎與金融監(jiān)管的缺失上，全球不平衡問題一度離開了人們的視野�，F(xiàn)在隨著美國經濟形勢逐漸趨穩(wěn)，全球不平衡問題被再次提出。所以，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這是一個會不斷挑戰(zhàn)我們的問題，對此我們不應采取回避的態(tài)度，應該非常關注。
全球不平衡問題，實際上是美國的持續(xù)經常項目逆差問題。1980年代以來，美國經常項目逆差越來越大，占GDP的比重越來越高，在2006年達到最高峰，為8115億美元（后調整為8035億美元），占GDP比為6%，這與一些發(fā)展中國家金融危機的觸發(fā)點相比情況好一些——比如墨西哥曾經達到7.8%，泰國達8.1%——但也已經很糟糕了。美國的凈外債在2006年達到2.7萬億，而2006年美國GDP是13.4萬億，凈外債與GDP的比例達到了19%。
美元最早經歷危機，是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倒臺，此前美國總體上是一個債權國，在1950-1960年代這20年間，只有三年經常項目逆差，其他年份都是順差。但那時美國是國際收支逆差，因為美國對外投資勢頭很強勁，資本項目的逆差大于經常項目的順差，所以出現(xiàn)美元外流，人們對于美元能否再按35美元兌換1盎司黃金喪失信心，于是拋售美元，換取黃金，導致了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瓦解，造成了美元危機。與那時相比，美國現(xiàn)在國際收支狀況差得多，所以,讓人感到不解的是，當年發(fā)生了危機，現(xiàn)在卻還沒有；當年美元有黃金做擔保，現(xiàn)在沒有黃金做擔保，僅僅是一個信用貨幣，居然越來越走強，這從經濟學的角度是難以解釋的，只能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進行解釋了。

捍衛(wèi)美元是美國根本利益

有一個問題需要明確：雖然美國享受了經常項目逆差的好處，窮人不斷把錢借給它，使它的日子越過越好，但是經濟基本面不允許美國經常項目逆差的狀況長期維持下去。最主要的原因是，經常項目逆差不斷累積，意味著外債不斷累積；外債占GDP的比重越來越高，就意味著還債能力越來越低；終究會有一天，借錢的人不放心，不敢再把錢借給美國；這時資本停止流入美國，就會觸發(fā)美元危機。金融危機前，國際經濟學界關心的是美元危機問題。對美國金融市場的信任使人們嚴重低估了美國資產泡沫崩潰引發(fā)金融危機的可能性。

現(xiàn)在對于美國來說，捍衛(wèi)美元的穩(wěn)定是根本利益所在。所以，周小川行長提出建立新的國際貨幣體系，引起了非常大的反應。美國是要堅決捍衛(wèi)美元的支配地位，這是觸動美國神經的問題。但是，經常項目逆差不可能永遠持續(xù)下去。所以，美國金融危機爆發(fā)之前，2002年-2007年，國際經濟學界討論的重點問題是美國的國際收支不平衡造成的后果。美國壓制中國，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問題。當然，美國找錯了對象，因為根源在它自身。但這反映出，美國認為，國際收支問題是能否保證美元霸主地位的根本性問題。
2007年以后，美國經常項目逆差開始減少。如圖1所示，美國經常賬戶逆差在2006年達到高峰，2007年和2008年有所下降。2007年經常項目逆差為 7266億美元，占GDP比為5.2%；2008年經常項目逆差是7061億美元，占GDP比為4.9%。其中2006年-2007年的下降應該不是由于美國次貸危機沖擊造成的，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有發(fā)生危機，2007年第一季度人們才感受到這個問題，直到2008年雷曼兄弟倒臺人們才深刻地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2008年又進一步下降，就和金融危機的沖擊有直接關系了。

美結構調整將深刻影響中國

分析美國的結構調整趨勢有一個框架，即(I-S)+(G-T) ≡CA，表示投資減去儲蓄，加上政府開支減去政府收入（即政府財政赤字），恒等于經常項目差額。這些變量在現(xiàn)在和未來一兩年中甚至未來十年的變化，對中國有著很大的意義，因為它們的變化方向，就是CA的變化方向，與中國的外部環(huán)境密切相關。如果CA為零，就是中國或者整個世界沒法對美國保持貿易順差，對于中國的外部環(huán)境來講是一個重大沖擊。
先來看I-S，金融危機之后美國國內投資需求的急劇下降——I減少了。從2008年-2009年第二季度，美國私人投資減少了4800億美元以上，而美國的GDP在2006年是13.6萬億，2007年是14萬億，，2008年是14.4萬億。過去18個月，即金融危機發(fā)生之后，美國居民凈資產減少13萬億美元，而美國2008年GDP估計數(shù)為14.4萬億美元。這對于美國經濟必然是一個非常大的沖擊。美國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債務經濟，負債率非常高。美國官方的數(shù)據(jù)顯示，居民負債率不斷增加，最高達133%，危機之后有所下降。在負債增加、財富減少的情況下，居民必須對自己的資產重新進行配置，唯一的辦法就是減少消費，提高儲蓄率。危機發(fā)生之后，美國的儲蓄率大幅度上升，最新的數(shù)字顯示，儲蓄率為6.9%，有許多分析認為，儲蓄率還會進一步上升到9%左右。這意味著私人儲蓄的增加。美國官方數(shù)據(jù)表明，2008年底到2009年中，居民儲蓄增加了4000億美元左右。
因此投資減少、儲蓄率上升，恒等式左邊第一項I-S是減少的，這必然要求美國經常項目逆差減少。

我們再來看G-T。美國奧巴馬政府上臺以來，采取了非常具有擴張性的財政政策，目前美國國債余額11.7萬億美元，鮑爾森的救市計劃8000億美元，奧巴馬的8250億美元刺激計劃現(xiàn)在改為7870億美元，包括3580億元的公共建設項目、1920億元的其他開支和2750億元的減稅，2009年財政赤字估計會達到近2萬美元，創(chuàng)出歷史最高紀錄。十年內累計財政赤字9萬億美元，2010年美國國債占GDP比是120%，這是非常可怕的數(shù)字。
危機后，I減少了，S上升了，I-S 即私人投資與儲蓄的缺口將減少8000億到1萬億美元左右；G-T即財政赤字將增加1.6萬億到2萬億，這兩者有一個沖抵作用。短期內（一兩年內），美國經常項目逆差可能進一步擴大，國內的不平衡進一步加劇。因而，美國對外部資金的需求依然可能會相當強勁。換言之，在短期內，中國對美國的出口增長勢頭有可能得到恢復（排除貿易保護主義的影響）。當然，這與美國的擴張性財政政策有關。2011年以后，美國需要迅速降低財政赤字，如果能夠實現(xiàn)這個目的，2009年到2010年，至少壓縮幾千億，到2010年之后，減少量就到一萬億了。長期來看，由于美國政府擴張性財政政策的退出，2010年起美國財政赤字會應該減少，因此美國經常項目逆差將會減少。而這也意味著，美國必須對其經濟結構進行調整，否則后果會很嚴重。
現(xiàn)在我們來看美國經濟調整的可能方向。圖2是美國2006年宏觀總量的構成，消費有9萬億，占GDP的比例約為65%，投資占GDP的比重約為16%。政府開支約占GDP的23%，經常項目逆差約為GDP的6%。美國經濟必須調整，減少消費和政府開支，使經常項目逆差減少。
美國要想進行調整，唯一出路就是增加出口，減少進口。現(xiàn)在對于美國來說，挑戰(zhàn)在于：在保證經濟增長和充分就業(yè)的前提下，減少經常項目赤字。用政府財政赤字來抵消消費的下降，只能實現(xiàn)增長和就業(yè)目標，而不能實現(xiàn)再平衡目標。實現(xiàn)平衡增長（既增長又不增加經常項目逆差、同時不過度增加財政赤字）的唯一出路，在于使用貿易保護主義方法遏制進口、增加出口。貿易沖突將是未來美中經濟關系的焦點。從長遠來看，美國不會放棄美元的強勢地位，保美元、保就業(yè)是美國的兩大政策目標。但是，在短期內，為了保增長和就業(yè)，在不會動搖美元信心的前提下，美國政府會不得不聽任美元走軟。中國也面臨著保增長和調結構的矛盾：是寄希望于外部環(huán)境的“好轉”，還是加緊結構調整，令中國經濟走上可持續(xù)的道路？我認為，中國必須要抓緊時間進行經濟結構調整，盡量、盡快地增加對內需的依賴，減少對外需的依賴，我們一定要進行這個改變，否則我們損失將是巨大的。【21世紀網(wǎng)】本文網(wǎng)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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